第271章 东野罗

  “马行八部东、马行八部西、马行八部南、马行八部北。”
  “行行又行行,八部变作六,六而成了四,四又变成双。”
  “双翼奔天涯,天涯斩一翅,苍穹无有定,八部终成空。”
  一行四百余人,每人牵着一匹骡子,悠悠行在东原西方的大地上,诵着一首首民谣。
  在现在的东原褐国,“八部”是最大的禁忌,索弥刹穷武监国,任何与曾经八部相关的东西,焚的焚杀的杀,无人敢吐“八部”二字。
  而这支骡队却仿佛不知禁忌那般,声音惋惜殷切、语意悲从中来。即便是东原寨人看到这一幕,也认不出这是哪里来的一伙人,他们的样子已经不只是奇装怪服了。
  每个人都像套了三五个麻袋,一个比一个小一圈,所以他们有很多个层层叠叠的袖口。这些人本身就很魁梧,加上这身装束,臃肿得看上去就很迟缓,腰间系着一条手腕粗的木绳,左右各垂着三个囊。
  除了壮硕的身躯,这些人个个都是大胡子,颏下好似悬着一只疯狂生长的刺猬,又硬又长。此时再看,这一个个彪形大汉,与所吟的民谣又显得很是不搭。
  不过,当首的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此人只套了三个麻袋,身材也不像身后人那般魁硕,脚下一双竹鞋,戴着一个斗笠。但他腰间的囊却比其他人都多,左右各悬四个,看上去也更精致。
  青年的面庞是醇郁的古铜之色,眼睛像大漠中绿洲,眼白为黄色,瞳仁则是浅绿。这种眼眸在东原史上有个很土气的名字,叫做“沙瞳”。
  别人牵着骡子,青年躺着骡子,一脚蹬住鞍子,另一脚则搭在骡子头上,双臂掸在骡子的屁股上,整个人一路就这样躺着。
  日光刺眼,他把斗笠扣在脸上,伴着一遍又一遍的歌谣,渐渐入了眠。
  哧——嗞——
  叽——啪——
  黄昏时候,这骡子突然响屁连天,随后一路狂泻,青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破驴!好把爷熏!”
  哈哈哈哈!身后之人笑得前仰后合,“他是骡,你也是罗,你怎还嫌弃。”
  “那你放个屁,问他香不香。”
  哈哈哈哈!人们笑得更厉害了。
  青年挠挠头,这帮家伙总是喜欢嘴上占便宜,见他一步跳下,眼前正遇一条开化不久的小河。
  青年名叫东野罗,“东野”是东原最古老的姓氏,甚至可以追溯到八部出现之前。
  骡子喝水的时候,所有人围上前来,一个个直勾勾盯着东野罗右边的一个囊。
  “骡子有水,人没的喝。”
  东野罗瞥了一眼众人,仿佛在说瞧你们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他的手刚碰到囊,眼前人早已齐刷刷把自己的解下,你碰我一个、我碰你一个,人人都是大酒漏子。
  一个老者走上前来,酒囊撞了一下东野罗的酒囊,老者的胡须是黄色的,系成一根辫子,像一杆大麦穗。
  “羊叔,您可别趁着酒劲给我上课。”
  老者名叫东丘羊,单姓一个“东”字,这些人中有很多姓“东”的,也有很多姓“野”的,不过姓东野的只有东野罗一个。
  东丘羊强出一笑,“我可教不了你了,只是你这一次的行动实在让人担心得紧呐!”
  东野罗倒是全然不在意,耸了耸肩,“索弥刹做梦都想要我这双眼睛,即便最终给了她,也得拿出点价值不是?”
  “索弥刹四十万寨兵葬在大雍地界,她绝不敢再分兵大雍,这才接洽于你。此次她定是要借孟三变之手取你双瞳,那婆娘太过歹毒,论心机我们又玩不过孟三变,届时恐怕防不胜防啊。”东丘羊满目担忧地道。
  “整个东原都是索弥刹的,我们已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去那大雍瞧瞧,乡下人进城机会才多嘛。”明明是很沉重的话题,东野罗讲起来却是轻盈利落。
  一条腿蹬在大石上,东野罗目极西方,霞光一映,他那双目更加显得神奇。如若与之长时对视,便会发现那“沙土”与“绿洲”有着些许渗透,这渗透之处呈现出极为悦人的色彩。黄绿相叠加,像晨光染着草木枝桠。
  这一双眼,本身就代表着希望。
  乐观并不是没心没肺,背对着别人的时候,东野罗也会浮现愁容。此时最难的是,一旦到了那栾国如何才能立足,名义上这是索弥刹答应孟三变的“援军”,而且她极度渲染这支援军的实力,几乎攀到了“魔怪”的高度。
  再有几日,一旦见到孟三变,四百多号人恐怕会让栾国上下惊得岔了气,这怕是来观光的吧。
  虽然有些能让人眼前一亮压箱底的东西,但东野罗又不敢轻易把它们拿出,那样的话就像被挖去了眼睛,他和大叔们都没有了价值。
  最让东野罗尴尬的是,连人带骡带包袱,这已是他“荒古座”的全部家当,近百年来八部残杀,索弥刹“归根究底”将本就人数不多的荒古座一次次驱杀。东野罗没有见过父母,从小在地窖里靠野果活了十二年,他可能是东野家的惟一后人。
  靠野果都能活那么多年,现在有酒有肉还有一帮看上去无比憨憨的大叔,东野罗觉得已经拥有很多,又何必满心愤懑。
  夕阳映在脸庞,衬着那肤色给人一种悍然的感觉,东野罗喝了一口酒,随后就塞住了塞子。
  那些东家和野家人可就没这么矜持了,一个个嗓子眼儿对着酒囊,空得一滴不剩,随后乱哄哄围在两辆骡子车旁边,那里有两个大酒缸,喝完一囊才能再打一囊。
  虽然酒品不多,但若论酒风之盛,从海岛到陆地,没有能比得了东原的地方。确切地说,是古老的荒古座。
  现在东原人多数不知道荒古座,这些东家野家人更是看不上现在的东原人。在他们看来,如今的东原人娘里娘气,大刀耍得还没绣花奔放,成天整日搞什么蛊毒,那些早已是荒古座玩剩下的。
  荒古座认为蛊虫是一半是福祉、一半是灾厄,不加限制谁都没法好好活,他们精研巫蛊的同时设下多种禁忌,并将巫蛊分为“阴蛊”与“阳蛊”。
  阳蛊可医病救人、祈风求雨,当大力广施,阴蛊则暗害他人,扣着一顶神秘的帽子荼毒天下,毋庸置疑,索弥刹便是将阴蛊发挥到了极致。
  在几百甚至上千年前,荒古座也有过一段昌隆的年代,像大雍分封列国那般将东原分成八部,渐渐失去对整个东原的巫蛊控制。
  荒古座的衰落,便又说到了酒上。
  那时荒古座有多夸张?
  他们以酒代水,不用八部攻城,自己便喝得濒临灭亡,最强大的武器是酒坛,最大的河流叫做酒河。
  所以,酒对于东野罗,先天一般带着几分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