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仙人指路

  是啊,那让世人牵念的翎王是大雍的翎王,而不是现在这个翎国的翎王。
  牧青羽一生砺志,为的是天下大雍,如今翎王之子得到半壁江山,那不就是大雍的半壁江山吗?
  若论名义,这才是最大的名义。
  不过今夜牧襄已经滞于思考了,潇水月色世间绝美、水畔佳人宛若仙侣,他反而想就驾这一叶柳舟而去,把这山川看腻、随佳人老去。
  “陛下若信得过妾,离了这潇水之畔,定见真龙御天。”
  “你是朕的转运锁,朕是你的转命符。”牧襄悠悠道,“朕在梦里遇过你,能得尘世相偕,纵使……”
  牧襄渐渐失了声,他看到那浅红纱衣缓缓脱落,月光打在雪肤。
  ……
  牧遥在王宫急了一夜,倒不是担心这大雍天子的安危,实是在那潇水夜宿一宿恐要落下话柄。虽说牧襄毫无实权,只是个象征着大雍最后社稷的帝王罢了,但他毕竟是登临祖陵、诏告天下的皇,无论列国多么昌隆,归根到底也还是王。
  翌日晨起,牧遥未上早朝便要驱驾潇水,但王驾乍起时,忽听侍卫急传,圣驾已向王都行来。
  紫羽殿,牧遥与内臣叙话的地方。
  殿内只他二人,牧襄坐主位,牧遥落偏侧。
  今时得见,不似想象中的那位君王,牧襄春风满面,举手投足英气不凡,言语之间更是自如潇逸,直让牧遥觉得牧火城的王畿被侵、城墙被拆乃是假象。
  这分明是宇内承平时的大雍天子,昂首悦颜把这盛世不断推向高峰。
  “朕昨夜看那潇水,月明几净、虫蛙悦然,今日沿途一观,田野忙碌、老少逸然,让朕联想到许多大雍昌平时的画卷,此行终于亲见。”
  “都是陛下皇恩浩荡、泽被西土,此盛乃是大雍之盛。”
  牧遥微微皱眉,这话说得显然不是滋味,但似乎又只能这么说。牧遥并非临阵巧对之人,从前也无太多随机应变的经验。本以为大雍至此境况,这天子会矮上几分,最起码威严上难以撑持,岂料竟会如此威势逼人,立时更不知该怎么讲话了。
  “你比朕大两年,朕该称你一声皇兄,皇兄啊,你有此社稷,足慰翎王叔一生辛劳,朕亦如此。”话到这里,牧襄忽然转了话锋,“可朕在东土时,天下传尽翎国要事,竟有人千驹直走太平道,战马奔到了圣翎殿前,大雍承续千年从未有此忤逆之事啊,这是何其大的胆子才敢挑战江山亿民?”
  “陛下……”牧遥刚要开口,牧襄立时抢过话来,“朕更是知道,那人乃一介布衣,文臣不为其用、武将不为其属,他却霸了整个翎国。皇兄,你是王啊,整个西土的天呀,你是如何容忍到现在的?”
  牧遥暗暗咬牙,“陛下,那势力根深蒂固,他对翎国的控制更胜曾经的洛王,要拔除这根刺,实在不是朝夕之功啊!”
  “那不是刺,那是天。”牧襄双腮如铁,面如鼓声如钟,仿佛在竭力按捺着情绪,“正因那不是朝夕之功,才要朝夕都有可为。如果他是刺,皇兄每拔除一根便会长出十根,他的渗透只会越来越严密,直到有一天它会细密到皇兄枕刺而眠,却比玉枕还要扎实安稳。”
  牧遥忽然有些不能自持,内心强忍,这大雍天子的话层层递进,拨撩着人的心神。许多他不愿意想、不愿意深想的事情,一股脑儿涌现出来。
  更悍的是牧襄后面的话。
  只见他徐徐起身,慢步向牧遥走来。
  “朕失了王畿,牧火城之大不及你这圣翎城十一。但朕还有玺绶,还有无人敢动的大雍圣器,还有亿万子民对重回大雍的期待。而即便这些在日后都不复存在,朕还有二十代先帝,还有那不轨之人刻在史书上的永世骂名。”
  “而皇兄,你坐拥浩壮西土、伟岸山河,却只能云中瞰世,将这昌隆基业拱手于人。你比朕,又强了几分?”
  牧遥快要憋出气血,这一番话下来,自己竟不如这个连帝都城墙都不复存在的皇帝?他想怒却不敢怒,正是这种心绪,最是让人刹那清醒。
  因为,牧襄的话,他竟生不出半个反驳的字。
  “大雍至此皆因一纸列朝令,先帝一生未解,朕亦无力收局。但是皇兄,你要掌控西土,会比列国群起还要难吗?你面对的明明是朗朗乾坤无尽飞扬,缘何如朕一般居于深宫?”
  “多谢陛下提点,朝夕必有所功。”
  可就在这时,牧襄气息再攀,炯炯凌然之态非天子不可具。
  “皇兄,当下局面不是承翎王叔之志,而是他最痛恨之局。当年列国群拥皆因暗中阴谋无数,翎王叔以阳谋三策平三国保住大雍基业,他是这天地最坦达豪烈之人,以明亮的韬略对黑暗的狡黠,这才是他的风骨。”
  牧遥蓦然垂下头,何止字字如刀,那刀刺进去还要再转几转,让他几欲逃离,不敢再听牧襄一言。
  牧遥的世界里,一时之间举世浑浊,他知道这大雍天子的目的绝不纯粹,又被刚刚话语深深刺痛,一边虚情假意对你好,一边字字诛心让你狂。
  牧遥忽然觉得这些显赫的人都是妖魔,他们的话像淬过火,即便充满理智,也会被它烘成尘埃。
  “陛下应是知晓更多,如何掘动那深厚的暗涌?”
  “那千骑入宫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实是西渚栖霞岛的王子,他当年弑父而逃来到大雍,一心只有复仇,丝毫不顾我大雍子民身陷水火。”
  牧遥陡然眯目,“陛下此言,当真骇人听闻。”
  “皇兄,他有弱点。”牧襄面目毅定,“你应早已发现,他对船坞工坊格外上心,千骑入宫所斩之人便是船坞工坊的幕后人物,此后又加注工匠,集聚各方能力让船坞延续下去。”
  “船坞工坊?难道不是为了应付南屿?”
  牧襄笑了笑,“他要回去,他要回西渚,带着翎国的精兵强将去了结他的私人恩怨。”
  牧遥狠狠握住椅把,长长舒了几口气。
  “皇兄,是否一切都通了?”牧襄继续逼问,“大雍的任何职位都不足以打动他,他要的只是为他服务的战力,他会掏空整个翎国。这也同时意味着,翎国注定是栾国的一部分。”
  “所以……”牧遥抬起头来。
  “无论如何船坞工坊不能再动,撤去所有财力支持,调回所有搬运苦力,纵然他有通天之能,何以做这无米之炊!”
  “但以我对他的了解的,他总会有办法的。”
  “皇兄刚刚也说,此非朝夕之功,应变总比任其滋长好得多。”
  牧襄抬目殿外,双目如注,仿佛遇见仙人指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