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殊途同归”

  深夜的军帐内,灯像索命的鬼。
  无论暗红还是暗黄,都是暗在主导着一切,这个字总是让人心情变差,不管是天地的晦暗还是人心的阴暗。
  太史瑜干脆拂灭了灯,既然是暗,何必惧怕黑暗。
  “古主司还是高明,本府以为你会制造个谋杀现场,好让本府对洛国失望透顶。”
  “古某今后想与将军勠力共事,断不会在开始便埋下欺骗的罅隙。”
  “古主司要的不是与本府共事,而是要这六十万大军勠力吧?”
  “现今形势,将军看得应比在下更透彻,班师回朝便是放弃了半壁西土,而且迎接将军的将是一场洛国内战。牧野见大猷无力相助,精力都放在了北炎,他已开始求援南屿,一旦让潇国喘过气来,这即将到手的山河付之东流,将军以为呢?”
  黑暗中,太史瑜的气息微微重了起来,“古主司口口声声大益大利、江山浩土、泱泱万民,却只字不提自己所谋。”
  “到了这一步,古某早已与将军不谋而合。”
  哈哈哈哈,太史瑜大笑出来,“假设如你所言,本府攻下凌潇城,那这半壁西土是谁的社稷?”
  “如果将军愿意,它可以是你的。”
  陡然间,气息促烈,黑暗中的太史瑜转过身来,他望向了帐门,又微微仰目看了看深夜的苍穹,那里没有星星,但却很蓝。
  “古扬,如此大逆之言,你是哪里来的勇气。”
  “将军时常北望,难道没有看到一个举世大义正朝我们走来,吞潇以扶牧遥,这江山还姓牧。洛王潇王皆是列王,翎王是大雍升平的最后想象,亦是结束战患的精神象征。将军此举,乃立大义之巅!于朝于民,乃至东土列国都无任何口诛笔伐之辞,也只有这样,将军才能堵住千万潇国子民之口。”
  古扬上前三步,又道:“洛国大势已去,董中燎兵围碧洛城,此事落到后人来说,将军是一统西土的先驱,董中燎则是乘虚而入的小人,于今于史,将军无有所顾。况且,洛王之寒凉将军的领会不比在下少,单是古某便为将军挡过四波暗杀,连思齐才是洛王最后的答案。无论胜败,将军离开赤珠城的那天,便注定了难再回到洛国。”
  “你还准备了什么?”太史瑜声音冰冷。
  “将军的家眷,洛国重臣的家眷,洛王控制的都在入潇的路上,现在只待将军攻破凌潇城。”
  “你要把洛国搬到潇国?”太史瑜瞠目。
  “古某出此意,但做决定的是每一个人,看来将军还是低估了洛国的水火。对了,许久之前便与将军讨论过的水师战法,我想很快就有真正可以施展的舞台了。”
  太史瑜目定古扬,虽然看得不甚明晰,但让人深觉那是天地间最可怕的一张脸。当年在洛国研究的水师,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过在洛国实现,他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念想,换句话说是具备了相处下去的理由,他吊足了胃口,又在这“殊途同归”的时候发出致命的呼唤。
  太史瑜忽又释然,深谋如洛王都被他一步步带到今日,自己又值得多少心思?一面蒙蔽、一面蚕食,处处将自己置身事外而能拉垮一个王国,太史瑜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眼前人远远甩了天下谋士一个身位。
  沉默,军帐陷入长久的沉默。
  足有半个多时辰,帐中忽然闪起微光,太史瑜把灯逐一点亮,他的动作很慢,一次次若即若离。
  灯都亮起之后,军帐里两面大旗格外显现,一面写着“洛”,一面写着“瑜”,太史瑜走到瑜字大旗后,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一小壶酒,壶上只扣着一个杯子。
  军中禁酒,是太史瑜最严的军律。
  但现在他的神情毫无犹豫,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打破这世上最大的规矩了,又何必牵绊于一杯酒?
  他坐在那里,独自饮了一杯,看也不看古扬。他并非在权衡,即便古扬再能蛊惑人心也编不出这西土形势,如何走最有利,太史瑜已不用多想。
  借着这杯酒,他是在想古扬所谓的“共事”。不得不说,今后的事情变得相当微妙,翎王之子荣登大宝,当年大杀四方的白马斋再次登上历史舞台,还有晏平书这位“翎王门生”,仿佛冥冥之中的天意,一股已经败颓的势力竟突然有了一个天大的契机,让他们一起活跃起来。
  太史瑜睨了一眼古扬,他更是知道这个一直身在洛国的人,对潇国又岂能没有耕耘?
  “共事”,是水师南下、陆师北进的开疆拓土?还是左右掣肘、互相猜忌的凄凉结局?太史瑜饮尽了一壶酒也没有答案,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追求答案,他只是让自己平复、再平复。
  缓缓站起,太史瑜的手中从杯盏换成了油灯,面对着两面大旗,他走到了“洛”字之前,微微停滞了一瞬,油灯燃起了大旗的一角。火光很快蔓延,把那洛字烧成了灰烬。
  然而他并没有放下油灯,而是走到了另一侧,把那“瑜”字大旗也焚烧殆尽。
  是啊,从此之后,这个瑜字轻了些,也盖不住他太史瑜的格局了。
  这样的情势没有让古扬意外,太史瑜王仕子弟出身,他这样的人最在意所得也最在意名声,有了大义相助,便能掩藏无数。而且,这样一来,他对军中有了交待,如何把这六十万大军留在潇国,这个难题终于得解。
  虽然尚不成熟,但他的内心也已有了“下一步”,那可能将再度与古扬“殊途同归”,但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太史瑜不仅拥有超然的地位,也必将是历史上的浓墨重彩。
  在这乱世,占着大义的人总是光辉的,即便他发出无尽杀戮,将一片片土地充斥水火,那也是精神的驱使、伟岸的召唤。那血泪为大义而涌,那苦喊为大义而嘶,一切都变成了光辉之路的注脚,人们甚至应该得意他们的付出。
  况且,总要有人来平定这乱世,谁来主导都离不开死亡,更不能预知的是,他来主导死十万,他来主导死百万,天地哪有这么仁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