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最后一次信你

  同样是这个夜晚。
  每当夜子清穿着黑衣,总给人一种分外的神秘,仿佛那衣服上绣着经纶符咒,又似乎这颜色与她最搭,更能衬出她原本的气质。
  今夜的夜子清,长发煞是轻柔,飞散在空中如雨中的烟,几分垂落、几分飘渺。如同古扬变了、骨啸变了、东方沐风变了、安和栩变了,夜子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这一身黑衣,刚好。
  这里仍叫三生酒馆,只是没了酒客也没了酒,因物灼心,落没感油然泛起。仿佛就在昨日,这里推杯换盏,酒晚一分都遍处聒噪,此时只剩下一盏油灯,暗到充满躲避的意味。
  二人坐在当年夜子清最喜欢的那张桌前,除了黑衣,一切都像极了五年前。
  “整个碧洛城,恐是只有这两壶夜路梨花了。”
  “如此殷勤,开门见山吧。”
  “我想离开碧洛城,而且只能让牧青主知道。”
  不知是听了此言还是另有心怀,夜子清探起酒壶,如水般咕咕直下,随即以袖抹唇,颇有几分侠女风范。古扬此言赅简但骇人无极,其一,以牧青主之敏感,古扬现在离开碧洛城意味着前功尽弃,他若不在,那掩藏之下的洪流不知会多么汹涌;其二,此事只能让牧青主知道,这两者之间的矛盾真是千言难解。
  古扬思路之奇,夜子清早已领教过,所以听到这样的话她仍能沉定。
  “你与我说此事,难不成与我有关?”
  “有一个人,能让此事成行。”古扬道。
  “何人?”
  “大猷大隆佐,司岩昊。”
  夜子清立时眯起眼睛,内心激荡的她直把双眉微颤起来,“司岩昊?你对大猷并非一无所知,你让我去求司岩昊?”
  “不是求他,我需要把龙象宝筏呈现在牧青主面前。当下大猷,司王府权倾朝野,这件事司岩昊绝对可以做到。”
  “那我呢?”夜子清问向古扬。
  “你盼了多年的大王旗,一面不少。”
  夜子清苦笑几分,此事终究还是变成了交易,她本以为终有一日古扬会无条件把大王旗交到自己手中,只为一助的倾力相交。
  而今看来,自己实在是天真了,古扬这种人,一头牛都能被他切成三千六百块,又怎会平白无故交出那四十六面大王旗?
  如是想来,自己与他人却也无甚分别。
  “我可以为你约到司岩昊,但你出不了碧洛城,司岩昊更不可能入碧洛城,又将如何与他相商?”
  “龙象宝筏是大猷的圣令,此物蕴意无极,牧青主看到此物,便代表大猷的中枢与他接洽,那才是我出城的时机。”
  夜子清终于明白了那句“离开碧洛城,只能让牧青主知道”,如此操作不但打消了牧青主的怀疑,而且古扬不在城中,只有牧青主才能做到不被他人知道,比如最简单的入宫觐见。
  此事若成形,一石几鸟夜子清已经数不出来了,她更是知道这还不是全部。
  “你又凭何以为,牧青主会做这个决定?”
  “牧青主很担心洛潇之战的转折,那意味着北炎的行动更加难测,洛军若占上风,北炎不会让西土顺利一统,潇军若占上风,南北合击最终以沅水为界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现在的洛国,与当年沅国真的是有很多相似。”
  “这便是所谓的洛炎联盟?”
  “这是一直以来的大雍。”
  夜子清双目微动,再看古扬忽又多了几分陌生,他越是按兵不动越让人觉得未来的可怕,或许他并非看得有多远,而是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当大猷、北炎掺合进来,夜子清的内心便豁然了。毫不夸张地说,北炎对大猷的畏惧远胜洛国,一道炽火关守了千年,阵亡的红衣铁骑可以用尸骨再摆一道炽火关了。
  若有大猷牵制北炎,北炎便不敢全力南下攻取云亭,青霄十一峰的西面,大猷南北贯通,虎狼之师南扼雍平道、北逼炽火关,有这两道关口在,注定大猷要在西土扮演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想到这里,夜子清忽然生出天大的疑问,因为这些年里潇国和大猷走得最近,司岩昊甚至在潇国有职位,两国每年的物资往来也是极为可观。
  她忽然不懂了,古扬要见司岩昊,这所谓的西土一统,究竟是谁统?洛国、潇国、大猷、北炎?她忽然不敢抹掉任何一个选项。但同时夜子清也知道,她的这次牵线极对古扬来说极为重要,比从前的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因为这才是大局。
  夜风突然从窗户吹进来,长发忽然荡开了几分,像蜘蛛忽然吐了丝又在刹那间吸了回来。夜子清打开了另一壶酒,“除了大王旗,我还要司岩昊的人头。”
  “大王旗在手,你在大猷还不是予取予求?”
  “现在不是假设,而是交易。”
  “成交,我等你消息。”
  岂料夜子清还是摇起头来,“不,我还有一个要求。”
  “请说。”
  “我要看到大王旗。”
  古扬微微抬目,夜子清此言俨然充满了不信任,想来她已是对自己颇多迁就,当年雪衣镇的青云帝樽,更是放弃了与古扬交换的筹码。五年以来,她之心心念念惟有大王旗,而眼下她强势了起来。其实夜子清一直都是一个很强势的女子,只是很少在古扬面前这样罢了,她所有会心的笑,都用在了古扬这里。
  “大王旗尚不在此,不须多久诸事可白,此物便是完成了在我这里的功用,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再拥有它。”
  “不见到大王旗,你便见不到司岩昊。”
  古扬搓了搓手指,半晌又道:“纵然没有大王旗,你也应该让我见一见司岩昊。”
  夜子清霎时笑了出来,“说着说着,反而成了要我拜托你去见司岩昊了,古主司,您这张嘴是能开山裂石、平波冲天吗?”
  “雍平道未开之前,大猷困于一隅,可雍平道一开,司岩昊躬亲入潇,这几年耕耘渐深。大王旗虽可动虎狼之师,但终究只是战力,要瓦解司岩昊绝对不能只靠刀兵。”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打算交旗?”
  “旗一定是你的,但它不能决定你想要的结局。我若不能见到司岩昊,大王旗只是运气,我见过他,大王旗便是杀器。”
  夜子清凝目古扬,她在想是这个人的话当真有此魔力,还是自己夹杂了什么方才总是被他说动。若是前者,她反而释然,她怕的是后者,怕那夹杂的东西是否在悄然间改变了自己的一直以来的轨迹。
  忽然间,她又发觉自己不该这般接近古扬,这是一个手段无极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既然他算透一切,自然也包含情感,赔上所有去探古扬的底线?她却又有些怕了,探到了便意味着无尽的失望甚至愤恨,探不到却又觉得永远与这个人存在距离。
  她罩上了斗笠,饮尽所有的夜路梨花。
  “古扬,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