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守棺人

  今夜的风很是绵软,今夜的星好生黯淡。
  罗兰谷尽头的山崖下,顾九州昂目而视,莫名地这个长者挺拔起来,与从前所见不再是一个模样。
  夜子清在一旁静静立着,许多具体的东西她也不知晓,更不明白古扬为何非要让马队经过罗兰谷,反而三生古坞的东西,古扬与她说了不少。
  不过此时顾九州的侧影和神态,让夜子清心有诧然。
  那不是守望山川的神态,更像是被山川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样的顾九州,在一夕之间消失了所有轻灵,他变得像多数人一样沉重起来。
  这是一种堪称恐怖的转变。
  谁能想到,那个童心未泯、侃天说地的顾九州会像一个深渊里的思考者?他眯起眼,却是很用力地眯着,仿佛眼皮之间支着一根签子,他要奋力把那签子夹断……
  不多时,他的面庞微微搐动,像蚊子叮到的刹那,他却一动不动,任由吸走了血、痒得难受。他的发丝很硬,风刮起来白而有些泛黄,荡在那里如同淌动的麦穗。
  读不出他的心绪,夜子清只能感觉到一种分外的凌厉,就像世上很多往事成渊的人、筹谋江山的人、身藏绝密的人,总是以一种厚重之态让人难以接近。
  原来,连顾九州也不能免俗。
  那么山川又是什么?真的是他衷心以对的理想?还是他找来的更大一张面具?若是后者,对天下那些以山川为志以及每一个走出罗兰谷的人,当真是一件不能再残忍的事。
  “古扬,是自何时知晓了这些。”侧对着夜子清,顾九州发出低沉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此间气氛的渲染,直让夜子清觉得他的嗓音都变了,仿佛胸中块垒化成了声音,夹杂着郁结之物。
  夜子清微微凝目,此时的顾九州竟给她一种危机之感,“顾老所问,晚辈实难奉告,您认识古扬也不是一天两天,别人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只有他心里清楚。”
  再次说起“古扬”二字,顾九州的感觉完全变了,甚至当那两字出口时,那眼间的“签子”最终断了。
  “你既一无所知,又如何能套得秘密,古扬行事怎会有如此疏忽?”
  夜子清道:“或许惟有我一无所知,方有眼前局面。”
  顾九州冷然转身,未经牵引、未有暗示,只是来到罗兰谷,他便动荡至斯。看来是自己闻风声如鹤唳,夜子清此语,倒是不用怀疑这一切都是古扬的手段了。
  顾九州的心念回到五年前,那时古扬让夜子清来请他出山,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无法琢磨透。
  古扬到底是何时察觉了这一切,是请他出山时便知晓此间,还是后来根据事态发展逐渐思虑而成?这对顾九州来说有质的分别。
  “二十五年前,那座引发千山狼啸的悬棺,便挂在那里。”
  顾九州不看悬崖,只是单臂一指,夜子清诧然失色,她这时才把鹿角千山与罗谷兰联系起来,是啊,攀上了这处崖壁就是当年六派的盘踞之地了。
  而最让夜子清惊诧的原因是,提到悬棺的人,必然与绝器剥离不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个游离山河的人会与绝器产生什么关联?
  可一个转念,夜子清又发觉他们的关联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密。
  他是在游离山河,还是在寻找绝器?为什么他对高皇帝时代的东西那般了解?又是为什么,他是古扬所言的寻找绝器的一个拼图?
  或许,那些身在其中的人也被古扬骗了,如果一个只知山川地理的人,他的思维与众人乃是断崖式的,作用必是甚微。
  夜子清望着顾九州,有一种碰触到幕后之人的感觉,鹿角狼啸是一场意外,但会不会是人为的意外?顾九州在这期间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守棺人不可逾甲子,那年千山狼啸正是老夫打开了悬棺,那雷宇根本没有夺悬棺的能耐,是我让他继承了下一代守棺人。”
  说话之间,顾九州向夜子清走来,夜子清缓退几步,仿佛这个人随时都要对自己出手。
  “如果没有东方游龙,任由你们发挥也得不到那青云帝樽,东方游龙绝才无双,青云帝樽给了东方家族也算物归原主,最重要的是它不会被当做杀伐天下的利器,所以此事老夫可以忍下。但你们步步紧逼,要以绝器荡乱天下,此为孽事!”
  夜子清忙道:“顾老,古扬之志不在绝器,只因现今形势太多人觊觎绝器。尤其那三生古坞之人,要集合四大绝器,此事不得不防!”
  顾九州冷道:“看来你也并非一无所知,但四族绝器远非终点,就算他们集齐又有何用?”
  “顾老难道不担心,三生古坞所寻就是顾老心中所念?”
  顾九州哼了一声,“休要蛊惑,三生古坞离那核心的东西还远得很!”
  “那顾老就不怕,古扬是三生古坞的人?”
  立时间,顾九州的淡定消逝一空。
  这威胁之语刺进了他的内心,他怕古扬是三生古坞的人,可细一想又发现即便古扬不是三生古坞的人,事情走到这一步恐怕要比三生古坞还要难对付。
  “三生古坞偃息千年之久,今朝霸然现身并夺了千羽大乌木,从前我们认为北冥殿是最可怕的存在,而今才知此消彼长,三生古坞早已不把北冥殿放在眼里。”
  夜子清心有明悟,她本就是极聪颖的女子,不多时便将“古扬与她说的”“顾九州此时说的”乃至“古扬未与她说的”联系了起来。
  “古扬穷究绝器,其造诣可比游龙前辈,不瞒顾老,青云帝樽之所以能现世,乃是古扬与游龙前辈合力而为。古扬所担心的想必与晚辈一样,就是顾老心中超越四大绝器的秘密还能守到何时?”
  顾九州心念电闪,当初那些研究绝器下落的无一不是各自领域的超然人物,若非自己故作偏移,断不会是一直停滞之态。而古扬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些,甚至他怀疑自己也与此有莫大关联。
  再想一直让顾九州迷惑的那个问题,这个人对绝器的着手比自己想象中要早的多得多,甚至比他在那三生酒馆喝酒还要早,在绝器炽烈之前他已“未雨绸缪”了。
  事情不由得又回到夜子清的那句“古扬之志不在绝器”,顾九州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古扬也是一个知晓一切秘密的人?绝器只是他的手段,他需要的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发生恰当的事情?
  若是如此,那三生古坞之筹谋远不能与他相比,一个知晓绝器而不以得到它为目的的人,顾九州无法形容他到底是怎样的格局。
  忽然之间,古扬成了“外人”,大雍的山川湖海都非他之牵念,大雍的绝器圣物都非他之所求。这便生出一个奇诡的心思,这个不可能永留大雍的人——
  有没有可能,成为“外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