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昔人聚首

  雾里青云。
  年节的前夜,韩铸都会包下整座酒楼。
  此举并非大规模宴请,每年来的只有寥寥几人,韩铸则会选在顶层的“梧桐里”,在此静坐。
  一个多时辰后,徐懿来了。
  “昔年故景,有人常在、有人难再,老韩,你年年这般,当也到了散去的时候了。”
  “散去?”韩铸抬目,“老徐,你可曾念旧?”
  徐懿拾茶而饮,目光有些犹疑,“念与不念又当如何?当年我初入仕途,得你之顾有幸曾坐在这里,也算睹过那人风采,他的眼中未有贫寒、只有争取,实是我辈难得的导师。”
  韩铸目光恍惘,“你之所见已是收敛了的他,他是我等寒门子弟的引道者,也是殉道者,老徐,我等所谓瑜派能有今日,是否应当感念?”
  徐懿有些难定,今日的韩铸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憋着的那口气,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出来,“老韩,你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
  韩铸目光渐寒,“没有老师,何有今日,定举仕、整军备、兴桑田、修国律,哪一件不是兴邦旺民?但只是一纸无由王命便将他下狱一生,世上还有比这更寒彻的事吗?”
  韩铸的情绪越发浓炽,让徐懿惊骇不已,这年节之宴恍若当年,仿佛就要回到当年。
  “二十三年,我不敢去见他,不怕他的恨,是怕他觉得我等无用。”
  徐懿眯了眯眼,“所以,你才迟迟不肯查古扬之案,你想从他那里得到办法?”
  韩铸大饮一口茶,连那茶梗都咽了下去,“我等温吞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一个破局之人,惟有这个打得倒骧派的人,才有可能救出老师。”
  回顾这间厢房,正是与古扬初次见面之处,那时的韩铸便觉得此人思绪旷远、明晰所图,但愿这次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
  古木坊。
  步彩楼抱剑靠在门上,时长风在角落不停抽着烟,水汀兰站在骨啸背后,木龙士不住搓着杖头。
  众人情态不同,时而会有些奇怪的小动作,何尝不是心绪的掩藏。三三两两尚不觉得,当他们聚到一起的时候,岂能不感慨当年所历,不感慨当下的相逢。
  五人,已经不能奢求更多了。
  他们不由在想,如果古扬在,该是怎样的情形。之于骨啸,此间更是五味杂陈。
  人们也或多或少看着骨啸,本想多看几眼,但又怕他被目光伤到。骨啸坐在那里,像一把立地的刀,他很锋利,却也只剩下了锋利。他变了的不只是身形,连情绪也一并抹杀了,无人能够想象他是那个望月湖畔最能喝酒又最没有酒品的萧笙竹,他不再丰满,他也确实只剩下了骨。
  当年捅古扬的那两刀,木龙士永生难忘,后来得知的步彩楼更是咬牙切齿,但他们见到这样的萧笙竹,一切都消散了。
  “他能回来”就是最大的慰藉,此时即便刀剑相向也是不痛不痒,他和古扬一样,痛在骨里。
  时长风又续了一袋烟,更浓的烟雾腾腾而起,他重重咳了几声,见着这些人,不就是栖霞岛的某个酒楼、某个驿站吗?
  不多时,骨啸看向步彩楼,“侠客,这段时间你来掩护我行踪。”
  “如何掩护?”
  “你离开碧洛城一段时间,到处追杀我便是,动静越大越好,最好能让杀手界都知道你要取我性命,让他们觉得我近来身不由己、形迹难定。”
  步彩楼一愕,“这就是四处跑腿呀,需要我出马?”
  骨啸道:“换成别人,我还用得着逃吗?”
  步彩楼立时心满意足,“这般说来,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旋即,骨啸看向时长风,“老时,你与雨娘地位无差,喜露明日入城,届时牧勋一定会遣禁军迎她。你要在喜露入城前提前与她见面,编造一个她不能拒绝的杀器借口,千万不能让她入宫。”
  时长风疑道:“喜露为何要入宫?”
  “牧勋的眼疾并未痊愈,需要定期敷药,喜露此来便是奔着宫中去,作为他的御用医师。钻研杀器对喜露的诱惑最大,你在城中选一处客栈,让喜露回绝牧勋,此后需要敷药时,让牧勋登门。”
  时长风皱着眉,“这么做,不会触犯到牧勋吗?”
  “不会,他们在花神谷便是熟识,牧勋也知喜露的癖好,况且他敷药的间隔时间很长,只要喜露坚持,他不会强人所难。”
  时长风微微点头,“如此,倒是可行。”旋即他想起来一些事,有些试探地问道:“老萧,当年你用在喜露身上的蛇骨散……”
  “此间之事,你得空还是问喜露吧。”
  时长风一愕,不等他再言,骨啸抬目看向木龙士,“老木,老七在大雍的势力,你应该知道些许吧?”
  锵!手杖落在桌上,木龙士显得无比紧张,“你问这个做什么?”
  但见木龙士情态,众人都是愕住了。
  木龙士急忙眨眼,又缓缓把手杖拾在手中,“我知道的不多,他也不让我知道太多。”
  骨啸道:“我不知道他那一路人的路数,但我知道这些人对老七极为关键,绝对不能在这个当口暴露。所以,哪怕你能取得丁点与他们的联系,一定要让他们稳住。此时他们于事无补,切莫冲动行事。”
  只见此时的木龙士,面庞搐动望着骨啸,在所有人看来,老木是个石头一样的人,即使大难临头,也比所有人都沉定。
  骧府重重防御,能悄无声息送进信件的,曲仲文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白马斋。但当他看到信件上的印章时,整个人惶然大动。
  依据其上所述,曲仲文连夜出府,一直走到碧洛城的西北角的鬼街,方才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人。那人背对着他,虽然奇瘦无比,但襟袍烈烈、四展无极,处处蕴着潇野霸冽。
  “仲文拜见星罗大师!”
  曲仲文信的不是眼前之人,而是那枚只属于星罗派的圆形正印,除了方星祖,无人能成此印。
  骨啸缓缓转过身来,他那如渊沼一样的眼窝,让曲仲文不敢与之对视,这个人瘦到了极致,但莫名让人觉出悍烈的气场。
  “明策仲文,裁略五徒第一,久仰。”
  “仲文不敢!大师得星罗印,乃仲文之长,一切以大师之命是从!”
  “那古扬为何现在还活着?”
  “大师,此事之由有二,其一,年节将至,洛王临喜不降哀,准备开年之后再行处置;其二,北炎火旗王来到洛国,并在狱中见了古扬,这也是洛王不得不考虑的情况。”
  “此事耽搁一久,雷渊之死有何意义?裁略杀雷渊之前,可曾想过这诸多变数?”
  “大师,雷渊之死乃为导火,只要世子勋归来,古扬必死无疑!”
  “何以见得?”
  “晏先生筹划已久,他不仅知道古扬的来历,还知道他的势力在暗中调查着洛王的核心机密,一旦此事大白,那古扬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逃出生天!”
  不曾想,此言乍息,那奇瘦之人猛然大作,“荒唐!青骨堂背后的事,裁略狂局哪一个心里有谱!那古扬既已调查,定然知晓颇多,以无知对已知,其间变幻如何处之!”
  曲仲文哑然在地,不知此人何以如此怒气。
  “那古扬是丰翼之鹰,斩其羽翼一刻不可怠,越牵连之多便越是等同给他时机,切莫想着一网打尽,杀掉古扬便一切可息,没有他便没有网。”
  “大师何意,还望赐教。”
  “青骨堂的背后,我们目前掌握了多少?”
  曲仲文一脸沉暗,“大师,我非核心之人,老师告知于我也是有限,我只知青骨堂的背后是更大的杀手组织,他们的作用不是杀伐而是控制,整个洛国朝堂,尤其是瑜派之人,他们的眷亲都在此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