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骆百山

  毕达呼道:“当年古扬找我借旗乃是洛王引荐,现今我大王旗不知去处,洛王一旦处死古扬,我大炎恐要落个死无对证呀。”
  殿内一时静默,牧青主暗暗思虑,连他也不曾想到,大王旗所遗留之事如此复杂,或许他也低估了大王旗之于北炎西猷的重要性。
  许久之后,牧青主开口道:“古扬之死,本王亦无法,此间所涉众多,非火旗王所能周知。”
  毕达呼道:“本王也未想过周知,只是世俗都言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一刀下去,让我如何与大炎子民交待?还是说,洛王知道大王旗在何处?”
  牧青主眯了眯眼,“本王可以为火旗王提供与他见面的机会,但大王旗究竟能否归于北炎,本王不敢保证。”
  毕达呼迂回而过,“我自会相问与他,但此事大炎的态度是,在找到大王旗之前不能杀他,还请洛王三思。”
  国与国之言话,“态度”二字尤为重要。
  ……
  掌刑司大牢分为两层,地上一层规模极大,分成几十个部,关押着普通犯人。地下一层被称为“绝狱”,关着重刑犯、死刑犯。
  古扬乍一进入牢房,颇为浓烈的汗臭味儿立时填满了鼻腔,地上的柴草湿漉漉的,移开铁链,地上没有任何痕迹。显然,从前关在这里的人刚刚被转移走。
  古扬不由疑惑起来,此地关着的人,或是不需几日便要处斩,或是一生囚禁。看眼前情景,那人恐是被关了数年之久,为何要给自己腾出这一间?
  巧合吗?古扬可不这样以为,因为他从来都知道韩铸不是一个简单的主司。
  环顾四周,古扬发现这里是最阴暗的一个角落,再往里只有一间,往外则要走出十几丈才能看到牢房,堪称是这绝狱中最隐秘的地方。
  晚饭的时间到了,狱卒拎着大木桶,逐间往牢房盛着饭菜。饭和菜混到一起,青菜汤泡饭,油水是不可能有的。只听啪的一声,一勺子饭菜便砸入碗中,溅得到处都是。
  自从昨夜,古扬的肚子便咕咕叫个不停,哗啦哗啦托着铁链走上前去,可这个前人用过的碗,让他完全没有了食欲。上面结着很多疙瘩不说,还有几只苍蝇糊在碗边……
  可就在这时,古扬忽然鼻子一纵,竟然闻到了肉味,狱卒提着一个小木桶缓缓走来,那小木桶长得真是可爱又精致。然而,在古扬直勾勾的目光下,狱卒走向了旁边的牢房……
  古扬立马凑到那一边,这才看到一个长须及腹、黑白相间的半百男人,不像其他犯人,这个人穿着一件白衣,胡须也很顺畅,可见待遇非同一般。
  一壶酒、一盘牛肉、两碟小菜、一碗饭,狱卒轻拿轻放。岂料这长须人只拿走了那一碗饭,在古扬内心的痛呼下,他把剩下的酒菜全部扔了出去。狱卒似是早已习惯这一场景,将满地渣滓打扫干净,一语不发走了出去。
  第二天,那长须人的午餐更是丰盛,有牛肉还有鱼肉,古扬这里还是啪的一勺青菜叶子。就在那人把饭端回的时候,古扬立时大喊:“大人大人!不要扔!不要扔!”
  没想到长须人竟真的停了手,古扬一看有戏,忙道:“大人每次都扔,未免太浪费了,不如您就……”
  嘭嘭嘭嘭!
  狱卒走后,长须人来到古扬这边,“你算个什么东西?”
  古扬一看饭菜没指望了,也懒得再多言,看了一眼青菜叶子,还是忍住了。
  “跟我要东西?你以为你是谁?”
  古扬咧了咧嘴,“打扰了,算我没说。”
  古扬打算找个干燥的地方歇一歇,那人还是不依不饶,“放屁尚且是个响,怎么就能没说?你这是连屁也不如?”古扬心觉这个人怕是快被憋疯了,他已是饿得不想动弹,说一个字都是浪费精力。
  长须人还要开口,忽见几个火发火须的人走了进来,当首之人目定如磐、背脊如柱,走起路来勃然劲烈,光线虽暗难掩霸者气势。长须人心念电闪,内心尽可能做着准备,入狱二十多年可是从未见过如此人物。
  见他展了展衣袍,昂头挺背不疾不徐走上前来。可就像古扬直勾勾盯着那些酒菜般,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火发人停在了旁边的牢房前……
  当当当!
  毕达呼敲着铁门,“古主司可还安好?”
  这声音煞是熟悉,古扬连忙翻身站起,可打眼一瞧,刚攀上的一点心气霎时又消失了,这毕达呼居然——
  空着手来!
  古扬闭了闭眼走上前来,“见过火旗王。”
  毕达呼微微皱眉,但见古扬情绪低沉,似乎不怎么想见自己,古扬更是低沉,心说快他娘的饿死了!
  “那雷渊真是你杀的?”
  古扬刚要开口,忽然一睨旁边牢房的长须人,就在毕达呼开口那一瞬,周围起了变化。
  “雷渊之死事大,究竟是谁所杀可能并不那么重要,毕竟世子勋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与雷渊之死有关的人活着。”
  毕达呼点了点头,“我以大王旗相迫,洛王短期之内应该不会杀你,但世子那里很难讲,如果他们不在乎大王旗之于大炎的影响,恐怕还是会对你下死手。”
  “所以,火旗王觉得我应该归还大王旗了,这未必就是我的护身符。”
  毕达呼道:“我为你争取了时间,大王旗之事你还要守口如瓶吗?当年我借旗于你,皆因天熙所述你之诺定,现今诸事已毕,你也无必要抱着大王旗不放了吧?”
  古扬抬目看着毕达呼,“非我之诺定,只因彼时大炎飘摇不定,而今稳固无虞了吧。”
  毕达呼道:“我不想与你争论,但借人之物,岂有你这般堂皇?”
  “大王旗,我尚有它用。”
  “你!”毕达呼颇为无奈,从天熙口中,此人信奉道义,不诺则已、一诺千金,而眼下来看却是一副痞子行径,欠了你还明和你说就是不能还你。
  古扬眼中,今时毕达呼也与往日全然不同,但这并不让人意外,从前他只是抵御西境的主将,而今他是北炎的话事人。不出多久,北炎便不再有“火图王”,而只有“火旗王”,一境主将与一国之主的思维方式岂能一样?
  “火旗王,不会你也以为我会死在这里吧?”
  “我岂能看透古主司的心思?”
  “那可否容我半月?”
  “半月?”
  “半月之后,古某葬身于此,大王旗于我再无效用,自当归于大炎;若古某有幸活着,大王旗之事你我从长计议,定有意想不到的局面。”
  对于这般言辞,毕达呼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这古扬不肯还旗了。毕达呼微目沉思,他当然希望古扬活着,这可是一个借给过他大王旗的人。
  这日傍晚,一声疾喝震醒了古扬。
  “看什么看!滚!”
  古扬惺惺张目,却看到狱卒站在那里无所适从,被那长须人连喝几声后,吓得一刻不敢多留。
  叮叮当当!
  片刻之后,长须人开始不停敲着铁栏,“哎哎!快醒醒!”
  古扬蹭得坐了起来,但见长须人早把大盘小碟塞到自己这边,哪里还有犹豫,古扬立时一顿狼吞虎咽,浑然不知吃到的是什么。
  “你真的杀了雷渊?”
  古扬嘟嘟囔囔,似乎是说了什么。
  “那雷渊到底死了没有?”
  “死是肯定死了,现在的问题是被谁杀的。”
  “哈哈哈哈哈!”
  古扬打了个嗝差点呛出来,对面那人如同疯了一般,还好有铁栏隔着,不然那铁链不知要甩到哪里。
  古扬也不管他,自顾吃着,那长须人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垂头哀泣,恍若置入一个混沌,久久不能自拔。
  “你是个大人物!你一定是大人物!快说说,你要怎么把我弄出去!”
  古扬咧嘴看着他,自身难还保呢,他哪来的勇气这么问。不过片刻之间,古扬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处在这间牢房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就是知道了点不该知道的事!这个不重要,韩铸老小子安排你到这里,快说说路子啊!”
  古扬斜了斜眼,“你与韩铸相识?”
  “岂止相识,没我哪有他啊!他刚来碧洛城那会跟光着屁股没区别,你让他拍拍良心说,哪一件不是老子一点点给他添的!”
  古扬微微凝眉,看他在狱中的待遇便觉他的话不像吹牛,“那你是谁?”
  长须人蹭得坐起来,把头发呼呼向后撩,好让古扬看清他那张老脸,见他指着自己鼻梁,大呼道:“骆千峦!我是骆千峦啊!”
  古扬一怔,还以为是这个什么人物呢,骆千峦是谁,自他来到大雍头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没听过啊。”
  长须人长吁一口气,忽然眼珠子一转,“哎呀错了错了!千峦前朝犯讳,我那时叫骆百山,这个总听过吧?”
  什么百山千峦,绕的古扬头晕,古扬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号人,再加上从饿得要死瞬间撑得要命,脑子也不怎么灵光,“也是没听过啊。”
  “鼠目!鼠目!”长须人满脸失望,不再理会古扬,蜷着身子睡去了。
  后半夜,古扬猛然惊醒,当当当当敲着铁栏。
  “敲什么敲!井底的癞蛤蟆!北炎人也瞎了眼!”
  “前朝太傅,骆百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