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霜月血心

  “不曾想,老夫平生最后一战,竟是对付这样一个不知分寸的人。”
  卧榻上,东方游龙面色如雪,仿佛泄去了所有气力,整个人充满了烛尽的状态。
  屋内另有三人,东方九万海与东方沐风立在床边,古扬则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东方沐风不时冷目望向古扬,他不明白为什么古扬要出现在这种场合,只是他没有办法,这是古扬的地盘。
  “你们这些混账啊!但凡有点志气,今天那几只鹰岂有活着出去的道理!”
  饶是如此,东方游龙的话依然震地锵锵,东方九万海更是知道,如若家族没有颓败至此,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眼前的景象。
  他的这位老父,这个曾经天地间最洒脱无拘的人,是年华可以逝去、青丝可变白首,但绝不改一世性情的举世孤傲。
  他的故地,是深山、是旷野,是天地间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这一席床榻充斥着太多无奈。
  “父亲……”
  “你闭嘴!”东方游龙面目严厉,随后见他缓了一缓看向了东方沐风,“你来说。”
  “曾、曾祖,您让沐风说、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
  东方沐风心思神敏,“家族的酒已渐渐摆脱飘渺商盟,此后将为家族自主,所有酒品以量定档,重回家族酒魁荣光。”
  “还有呢。”
  “家族不涉任何纷争,此来西土,便已斩去过往乱麻,家族启于酒、兴于酒,沐风只会操执酒业,请曾祖心安。”
  “可还有要说的。”
  东方游龙蔑视乱忖他人心思的人,但他的这位曾孙,恰恰最喜欢以己度人。东方游龙的状况一目了然,若非一生所阅聚合而出的无双气质,此时恐是朽态已极。
  酒业何路,扶持何方,都不是家族最重要的东西,压在头顶的北冥殿,如同千年诅咒的存在,才是家族要破解的头等大事。
  东方沐风心知,他的曾祖了解没有人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要传承,他要看子孙的资质。否则以他的性情,与其一同入土并非没有可能,因为是连他付出代价都没有做到的事。
  顿了一顿,东方沐风道:“此次蓝田血心之事,让沐风回想起古卷,曾经十二血心的搭配,家族与西尧家族解了多年却无果而终,其主因是北冥家族彻底控制了十二血心的来路。而此次我们见到了蓝田血心,或许可以试着找一找渠道了。”
  东方游龙面露赞赏,“你比千海聪明得多,家族算是有个正常的人了。”
  东方九万海把嘴咧得老长,一手挠着粗腿一手挠着麻花辫,好似生了虱子。
  “你且走来。”东方游龙看向远端的古扬。
  立时间,东方沐风狠狠眯起眼睛,再度看向古扬时,敌意从未如此盈烈。
  “当你的人出现,老夫便知今日结局,你不是收拾烂摊子的人,你只是要留着这个烂摊子的主人。”
  古扬道:“前辈言重了,晚辈也是血心的受害者,只想与前辈分享有关十二血心之秘。”
  “你的玲珑血心是谁下的?”
  “三生古坞。”
  “你可曾见过师定图?”
  “师定图”,这个名字还是古扬第一次听说,摇头道:“说实话,晚辈从未见过三生古坞的中枢人物。”
  “玲珑血心,盈血以冲、暗噬元气,无解药则崩血而亡,但可维系运转,驱伤续命。”旋即,古扬从袖中探出一个红色拃余高的小壶,“此为晚辈之血,前辈饮之则与古扬同疾。”
  却见东方沐风一把夺过,“与你同疾?你算什么?”
  古扬看也不看东方沐风,向东方游龙一个躬身,随即走出了厢房。
  “拿过来!”东方游龙冷喝。
  “曾、曾祖!”
  “父亲,你若饮下,性命便交到了这个古扬手中,万万不可啊!”
  东方游龙凝目道:“我的命早已不是命,我愿活着只是要办最后一件事,你们的这位家主废物了五十年,也该为家族做些事情了吧。”
  “父亲!千海不敢!”东方九万海泪湿眼眶,比起听到这样的话,他宁愿被抽上几鞭子,就像他儿时那样。
  东方沐风也微微颤抖,“这世上有两类人,一类是你的曾祖,一类是其他人”“你看那月的光华,再看星的微茫,那月就像你的曾祖”,一直以来,东方沐风被灌输的都是这些话。
  再听此时东方游龙的话,月华荡落,他妥协了,他要回归尘埃了。
  或许即便超脱一生,终要囿于牵绊。
  东方游龙叹了一声,“传书西煞宫,让能见我的人来见我。”
  ……
  三眸“赤魇”拖地而行,明夕堂缓步走向古扬,剑用力划着地板,甚至有木屑飞出。
  “那些人,是谁?”
  古扬在擦着一把纸刀,明明刀也洁净、纸也洁净,擦了几遍竟擦出了血,他以刀身划过手掌,把血涂在手上,又双手搓着纸。
  “那些人,究竟是谁?”
  “你们终于看到了想看的,可还满意?”
  “我最后问你一遍,他们是谁。”
  前一刻他们还可以弈棋敞怀,后一刻便可刀兵相见,似乎每个人都有无数面具,当他们切换的时候,丝毫不觉得生硬。
  古扬将那纸刀放下,“你为别人卖命,我也是,但相比之下,你更清晰一些,你要的,无非是一道解药。”
  明夕堂已然不能再忍,赤魇一起便要逼向古扬。
  “霜月血心。”
  区区四字,让明夕堂猛然定了下来,“你说什么?”
  “明园主,柴珠是怎么死的你应该还记得吧?他的案底我有所记录,定襄十五年,月泉绝滴。”
  “这一刻,真的想杀人啊!”刹那间,明夕堂提刀跃起,“七星大师,怨恨我吧,这一步我必须走!”
  刀架在了古扬脖子上,不知是运力疏忽还是有意威慑,赤魇划破了皮肤,古扬的血汨汨淌出,顺着赤魇的刀身,一直流到明夕堂握住刀柄的手。
  “他们是谁,到底是谁!”
  古扬不语。
  明夕堂冷笑如深夜的魔鬼,“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敢杀你?”
  古扬挣扎着拿起桌上的一个青白瓶子,“我是要说,这是霜月血心的解药。”
  “可笑!”话虽如此,但与霜月血心有关的一切,明夕堂都不可能轻易放过,单手将那瓶塞弹飞,嗅过的一瞬,明夕堂立时瞠然,“这不可能!”
  明夕堂一手攥住瓶子,一手猛然撤刀,再次看向古扬,明夕堂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魔鬼,并非是这魔鬼多么神通广大,而是他多数时间都像一个正常人示于人前,这才更可怕。
  “回复我已帮你想好,我也是为别人卖命的人,那究竟是一股什么势力,我现在也没有线索。”
  “你凭什么为他们做事?”
  “他们可以像三生古坞一样,为我提供玲珑血心的解药。”
  明夕堂冷道:“你数次经历玲珑血心的劫难,如若有其他解药,怎会落得那般境地?”
  “那你可以回去禀报,此后于我断绝解药,看我能不能活下来。”
  “一切的前提都是这解药的真假。”
  古扬凝眸而视,“多年以来,明园主所图只为夫人醒觉,你我另有要事相商。这解药如若为真,你我七星仍弈,如若为假,这刀痕便深下一寸。”
  “越来越有意思了,你是比我还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啊!”明夕堂攥住青瓶笑了笑,“古扬,明某最能分得清的便是轻重,如果它真能救婉儿,烛云画派、三生古坞,我会给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真是意外之喜了。”
  “怎么?不在你的预料中吗?”
  “在不在预料中我真的不知道了,可能我预料的太多,也可能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预谋的吧?”
  “你那般呵护林儿,力保大雍太子,也是预谋?”
  “没错,你们所见都是预谋。”
  明夕堂沉默下来,此时看来,古扬就像一座城堡,攻破一层便加厚一层的城堡。他的冷,不是寒冬,是烈焰。
  ……
  半月后。
  这本是天朗气清的一天,整个西土都在享受着入冬前最后的秋日艳阳。
  有些恼人的是,黑鸦不断盘旋,整齐得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叫声,它们就像统治了西土大地一般。它们攫取着田野最后的果实,亢烈的叫声又似乎不知在凛冬中如何安身立命。
  天空黑压压倒也罢了,诡异的是,大地也突然黑了起来!
  山岗上、旷野上、水岸边,突然矗立起难以计数的漆黑旗帜!
  其上是黑色的图腾,彰着骇人的轮廓。
  谁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这一天——
  遍地惟我大王旗,斩尽千叶碎百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