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北冥毒策

  不同于一般的杀手组织,白马斋更像是一个符号,以极为分散的姿态游走天下。人们都知它代表着翎王旧部,有一种天下独具的意志,但这些人身在何处、如何联络,是无人知晓的秘闻。
  也许,碧洛城豆腐坊的“秦二娘”、洛水摆渡的“何师傅”,就是白马斋的人,谁说的准呢?
  只是显赫者不得不抛头露面,方使得白马斋有几个活跃的名字。
  空旷的戈壁滩,立着一片半墟的房子。
  似乎住在这里的人极懒,又或是衷心这种古旧之感,总之从无修缮。
  晨起,炊烟浓腾,孩童撵鸭赶鹅、割草清圈,一派浓郁的村落气息。十几头牙猪冲破了栅栏,叫声连连把鸭啊鹅啊吓得不停扑腾。
  白马斋,不见白马,也没有斋。
  一处破旧老宅,歪歪扭扭的匾上写着“天地若谷”,宅内透着陈年的古木味道,到处都是书架。
  一位年过半百的人执着一卷书,此人此人褐衫青簪,背脊甚是挺拔,胡须黑白相间,浓眉锐目。正是白马斋首,“千幻之王”青苍沚,想必任人都会意外,天下动荡至斯,他却安心在这一处村落读揽古籍。
  晨光射进古宅,不多时,一道利落的影子遮住了青苍沚手中的书卷。
  “阁下好来头,竟能找得到此处。”
  “别人找不到,我还能找不到吗?”
  青苍沚眉头微起,这个声音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幻听了,匆匆然抬目,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立在他的面前。
  “你是?”
  “当时年少无知,那句句‘白纸大叔’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青苍沚手中的书卷立时一颤,“你、你是平书?”
  晏平书双膝跪地,“一别二十年,平书拜见先生。”
  青苍沚撇下书卷慌步上前,一时间竟是动情难遏,“快快起来!平书,这么多年你还好吧!”
  晏平书喉结窜动,不觉双目盈盈,“平书在崇烟阁一切安好,只恨当年无力解王师之忧。”
  青苍沚道:“你那时年幼,殿下将你送到崇烟阁未尝不是一种保全,你已成崇烟柱石,仍念故旧,殿下在天之灵定欣然之至啊!”
  晏平书微微抬头速速眨眼,“平书虽学在崇烟阁,但正心固本、安邦攘夷皆是王师一手调教,此非报恩故旧,乃承志王师。”
  青苍沚微微点头,“殿下当年便视你明珠,终有熠熠生辉的这一天,也不枉我们这些旧部等了这么多年。”
  晏平书道:“两年之前,平书便想来到西土,找到先生与心念王师的人,怎奈崇烟阁诸事约制,加上东土形势繁复,老师无有应准,致使一搁再搁。”
  “无须自责,只要到来便是不晚。”
  晏平书神色一暗,“还是晚了些,我听说王师之令已另有所主?”
  青苍沚立时怒色充盈,“此中之事非三言两语可道,每每想起尽是愧然,不觉已有意念消颓。”
  “先生莫有颓意,时事风云际会,许多事难从心意。还望先生细道于我,此实乃平书未见之奇事。”
  ……
  此时的东方家族远非温酒入画时可比,布局已然铺开,酒品折服天下。
  第七座醉仙居顺利开业,至此,东方家族只用了数月时间便完成了对碧洛城的全面布局。
  一品仙醐不再高不可攀,九月枫丹变得时常出没,黄金雪柳渐入庸俗。许多从前被文人雅士讴歌的酒品,也渐渐走入视野。
  号称“酒中王侯”的挥斥烽烟,“酒中仙子”的霓凰轻舞,不再是传说。
  相比之下,三生酒馆的“西陵少主”“紫月东来”“夜路梨花”变得更为流俗。
  为彰东方家族之酒品,碧洛城甚至在不久前举行了一场纯粹的酒品之展,不再是仙醉六绝那般飘渺不可攀之物,东方家族将即将售卖之酒逐一展出。
  大雍实在是兴盛了太久,无论东土还是洛国、潇国,酒是亘古以来的趣乐,即便会改,也不会在这短短几十年。于是乎,东方家族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烹然之势。
  深夜,凤箫园。
  东方沐风面前,二人穆然而坐。
  一男一女,年纪相仿,都在三十上下,奇的是这二人样貌也是极为相似,应是一对孪生兄妹。
  二人脖颈的左侧都纹着一块大略十字状的黑木,此物不知何处为根、何处是干,看上去有些野蛮。
  饶是东方沐风定力超凡,也被这突来的二人乱了心神,这块“大乌木”好似悬在头顶的巫神,它能感应到家族的每一次起势,并在襁褓中将其扼杀,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次次挣扎,一次次心念如灰。
  北冥殿,来了。
  这年轻二人,男子“北冥柯”,女子“北冥杼”。
  即是北冥十二鹰中年纪最小的两位,“赤鹰”与“碧鹰”。
  明月皎皎,烛光婆婆,桌上放着一个蓝色的浅碟,其内置着颇为黏稠的黑红之物。奇的是,此物无风自动,好似蟾蜍奄奄一息,黑吞噬着红,红搅荡着黑。
  “此为何物,东方小弟不会不知吧?”
  “蓝田血心。”
  东方沐风消失了盛气,任平时如何诅咒痛恨北冥殿,当真正见到北冥殿的人,而且是身处高位的存在,东方、西尧两家会有与生俱来的忌惮。
  蓝田血心,是罕见的毒物,若是一人饮下眼前之量,会在瞬间全身皲裂,血肉崩飞而亡。不过东方沐风心知,这份蓝田血心并非为自己置备,也正因如此,让他内心更为凌乱。
  片刻之后,北冥柯从袖中探出一本簿册,缓缓放在蓝田血心旁边。
  “此为何物?”
  北冥柯笑着道:“除却过去一年,东土之动荡才是乱世真正的样子,战事愈酣、商贾愈寒,所以飘渺商盟早已有了布局西土的计划。这本小册详细记载了飘渺商盟的方略,对西土商界洞察入髓,小弟应是很喜欢。”
  论及经商的头脑,东方沐风在东方家无人可比,这份方略对家族的意义不言而喻,放在平常,纵使投入重金重力,他也会将此物交易过来。
  但眼下,方略旁边的蓝田血心太刺眼了。
  “沐风先饮下这蓝田血心,这方略便可交到我太公手上了吧。”说话间,东方沐风探手而前,一脸凝定捏住蓝碟就要拉到身前。
  突然间,北冥兄妹双目一张,同时出手牵住了另一侧,“沐风小弟错意了、错意了!”
  东方沐风疑惑望着二人,见他微微松手,北冥柯立时将蓝田血心拉到自己这边,随即将那方略册子向东方沐风推了一推。
  “这方略本就是为小弟而备,至于这蓝田血心嘛……不过是请小弟帮我北冥殿一个小忙。”北冥柯顿了一顿,“虽然说你我两家千年渊源,送礼这样的事显得见外了。想想从前,任何有求对方的事,都是不需要代价的呀。”
  东方沐风微微眯眼,“那这次,应该不是什么小忙吧。”
  这时,北冥杼开口了,此女声音尖细,字字钻人耳膜,虽然听着不舒服但慑力十足。
  “近来得知东方小弟运作喜人,已与西煞宫、墨叶府、花神谷、铭阁等各大杀手组织达成协议,挥斥烽烟、霓凰轻舞都是各派梦寐以求的酒品。需要小弟帮忙的,便是以东方家族的手法将这蓝田血心融入各大酒品中。”
  东方沐风只觉得,能够听完北冥杼的话,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强忍怒意,东方沐风沉声道:“与其如此繁琐,不如东方家族挑战各大门派,纵死也算落个坦荡。”
  北冥杼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能把人午夜惊醒,“小弟太会说笑了,既然让东方家族帮忙,怎会把你们牵扯进来?小弟应是知道,如果把这些蓝田血心融入万千壶酒中,即使品酒圣手也喝不出来。”
  东方沐风冷道:“可一旦有人摄入蓝田血心,哪怕极微,也会衰心弱体,届时西土各派同现此状,你们认为东方家族何以置身事外?”
  “这一点自然也已为小弟想好。”北冥杼不疾不徐,“今年西土大旱,二三十年未见,正是障心疾多发之秋,届时西土天疾落灾,其症状又与蓝田血心相似无二,谁会怀疑酒品?”
  东方沐风惊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届时?是否你们已知何时?”
  北冥杼微微摇头,“当然不知,只是纵阅医典有此结论罢了,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不出多久西土必有障心疾。”
  北冥柯道:“障心疾乃天时,此来并非与小弟讨论此疾之期,旨在道明小弟当应势而为,可得飘渺秘策又事不关己。”
  北冥杼点头道:“当年焚酒摧塔、花间百杀,实是北冥家族受人蒙蔽,所以此次才这般与小弟相商。”
  东方沐风的内心在颤抖,“焚酒摧塔”“花间百杀”是家族永恒的痛,是北冥殿一手制造的灾祸。
  这不是交易,而是威胁。
  对家族最好的结果便是,硬着头皮把它当成交易。
  东方沐风怔怔望着眼前二物,突然发觉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
  没错,自己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没错,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没错,他自信自己的思虑纵使在谋士中也有一席之地。
  但他从未想过——
  搭上千千万万活生生的性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