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里天廊

  风荷十里、风逐火云、窗寒千秋。
  琳琅山居图、鱼戏飞鸟图、游霞图。
  此为“三雕三迹”,烛云画派的三件雕品与三件画作。
  此六作为烛云画派封藏之宝,上次展出应是当代壮年曾祖父辈的事了。
  更惊的是东方家族的酒品——
  瑶仙子、琅居士、玲珑十六童;
  风舞云、锦织衣、十里海棠红。
  这是一首传唱多年的歌谣,据说是东方家族奉为至尊的六种酒,也有传言这是三十种酒,“玲珑十六童”是十六种酒、“十里海棠红”是十种酒。
  绝世之迹与至尊之酒,瑶仙子遇到风荷十里,琅居士遇到琳琅山居图,那该是何等快意写意!
  这不仅关乎双方,更是一场天下人的空前盛宴,将凌驾任何仪式典礼,令无数人为之疯狂!
  但这对于西大陆的权谋者来说,不啻于一颗平地惊雷。
  亿民西望,这里的一只蚊子都会有人去数它的翅膀,每一块石板都会有人找它的缝隙,一切都将绽开在世人面前。
  “三雕三迹、醉仙六绝,为不世妙品,妙品所依应为善地,特令洛王牧青主建十里酒画天廊,百日为期,以飨妙品之灵。”
  “酒画天廊、十里为终,檀木为板、褐石为柱,百丈一亭、千丈一宇,悬画金壁、置酒玉台。”
  一道圣旨、一封规书,让牧青主皱起了眉头。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上次皱眉是何时了。
  十里天廊,百日为期,工事之紧只是其一,按照这般规格兴建,是对洛国财力的巨大消耗。莫看区区十里,这可不是筑城墙、建街坊,可以说是用珍宝砌出来的十里金街!
  这日黄昏,青衿府首谋龙翻云急匆匆来到了三生酒馆。
  “古主司,青衿府以为,此为东方五国的弱国之计,其有大义之名,此等工程可联络潇国,不应令其旁而视之。”
  古扬缓缓将书卷放下,“青衿府的论断没有错,但龙先生如何以为,潇王是一位笃定大义之人?”
  龙翻云道:“此来之人持大雍宝鼎,这正统之名连东方五国都不敢破,潇王断不会乱来。”
  古扬道:“东方五国不破正统不代表他们心齐,只是谁都不愿当那出头之鸟,百年以来,潇国要的就是扩张,如果一统西方,龙先生难道以为会有五国联盟共抗潇国?”
  良久沉默,龙翻云心有所思,这世上的敌对太多太多,天下绝非东西相抗,东方五国各个殷实,引兵天剑阁一统东方才是更大的可能。
  “那古主司以为呢?”
  “切不可动南境兵力,兴建天廊只能抽调天剑阁,百日之内会有大批东方人士进入洛国,来的越多,潇国便越投鼠忌器。”
  龙翻云双目微眯点了点头,“此等盛事,东方各国必有大人物到来,甚至皇室也有人登临,方为潇王真正掣肘。只是百日之内十里天廊,真正实现难如登天啊!”
  见古扬沉默,龙翻云不由惭笑,这后半句显然多余了。
  “我倒是可以为龙先生推荐一人。”
  “何人?”
  “古木坊,木龙士。”
  “古木坊?就是碧洛城的那个手工作坊?”
  古扬点头道:“木龙士此人,极擅土木工事,古木坊内亦有众多能人,天廊虽难,但若有人精于骨架,并非不可能完成。”
  “多谢古主司指点,我会即刻差人去请。”
  古扬忽道:“翻手作云覆手雨,一手经纶一手狙。”
  龙翻云强笑一声,“都是陈年谬赞了。”
  “血泽二龙,翻云覆雨,当年佳话,相信不只古某一人记得。”
  “记不记得并不重要,龙某之智不及太多人,覆雨之力亦是如此,本是平庸之人,可叹乱世蛊惑,终此不上不下。”
  “此等乱世,古某也无所信,但信兄弟之心可为破局利器。”
  龙翻云心有狐疑,他已本有去意,不明古扬何以如此盘旋,“古主司究为何意?”
  “我倒是可以找到覆雨先生。”
  龙翻云面目忽冷,“能得洛王赏识,古主司必是经天纬地之才,缘何对我龙氏一族如此挂怀?”
  “并非挂怀,只是想让龙先生知道,你我之间的交集并非只有那座王宫、那座青衿府。”
  此刻的龙翻云分外难耐,眼前之人忽生诡谲,只言片语藏着直击人心的风暴。心有千言万语,但他此时却不能言语,他太看不懂眼前此人了。
  谁是谁的敌、谁是谁的友,这天下若是只有敌友,倒也是一个澄明的大千世界了。
  难怪洛王对这古扬的戒备超过赏识,这个面色不盈、身形瘦弱的人,仿佛在一所不知名的洞天深造过,为的就是谋伐乱世。
  ……
  暗夜,繁星。
  三生园草木萧萧,一袭黑衣身法奇诡,此人如脱笼之兔,瞬时便是三四十丈距离,随后隐于一处,观望片刻再度弹射而出。
  书房的门被打开,又以迅雷的速度合上。
  来人黑布蒙面,不由分说,探手一绕刺出一根半尺尖杵,将古扬手中书卷牢牢钉在墙壁上。
  “你是何人?”
  那人目光游动,似是在寻找什么,片刻之后,黑衣人振臂提刀,三步之后奋力而起,一口明晃晃的金纹大刀直劈古扬额头!
  古扬望着自己的手,仍是持着书卷的姿势,这电石火花之间,他似乎懵住了,待抬头看到刀刃,已然无可退避。
  但就在这时,黑衣人双目陡然睁大,强行扭动手腕,金纹大刀由竖而横,斩落了古扬几缕发丝。
  不等古扬缓过神来,那人双眉一锁,随后忙不迭跃步而去。
  片刻,两个合上的书架猛然推开,“老七!他真的是牧青主的人?”
  古扬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东土来的人对我所知不多,即便要杀我也不会是今天。而且此人分明不是来杀我,他只是评估三生园的防卫以及试探我。”
  就在这时,三生园内传来刀剑交击之响。
  “这是?”木龙士一怔。
  “让此人随意进出未免太假。”
  “你怎知牧青主的人今晚会来?”
  “此次温酒入画,无异于对洛国的一道重击,牧青主会竭力让我为他出谋划策,王宫脚下昨日空出一座园子,应是为我准备。”
  木龙士点点头,“牧青主难以容忍他控制不住的事情,只有你在他眼皮底下才会放心。”
  “老萧已被监闭,我若再被牧青主监视,甚至加入青衿府,所有行动都难办了。”
  “那你今夜此举?”
  “这出戏就是给这杀手看的,我想那记斩发刀锋,他的印象会很深刻。”
  “可是,牧青主真的会相信?”
  “他当然不会信,但也不会完全不信,我只想让他知道,三生园可以周旋,对于那座园子,我并无兴趣。”话锋一转,古扬看向木龙士,“木大哥,动用古木坊所有人,天廊可有完成的可能?”
  木龙士微皱眉头,“几乎没有可能,洛国工匠的能力我心里有数,纵然有古木坊的辅助,这天廊也要至少半年的时间。你最近分外关注西煞宫,我倒是有一想法。”
  “你说。”
  “西煞宫杀手之名太盛,让很多人都忽略了它金石世家的过去,那处地宫,天下无人能建。若是能得西煞宫一助,当可如期。”
  古扬沉默起来,蹑影鉴尚且悬在那里,再求一批匠师,怕是把西煞宫当成自家花园了吧。
  思索之间,古扬飘忽的双目忽然定住,他缓缓走到后壁,取下那钉在墙里的“尖杵”。
  仔细一望,这哪里是尖杵,分明是一支深青簪子。
  “这是谁的簪子?!”
  木龙士见势不对,大步上前,“这是那杀手的暗器!”
  古扬凝着这支簪子,“这世上的暗器,何时用来穿书了?这支簪子你能识得几分?”
  木龙士接过细望,其上花纹让他立时皱起眉头,“此为油蕨之状,东原西渚都是没有,惟有南方各大岛屿方产此物。此簪,绝非大雍之物,为何要留于你看?”
  不觉之间,古扬的手指一遍遍划动起来,“牧青主已在怀疑我非大雍之人,但他不确定我是东岛西渚南屿还是北炎,以这南屿之簪诛我之心,让我有所顾忌。”
  “未来一旦昭示你非大雍之人,那又应了牧青主的大义之姿,任何处置都不过分,好生狠辣的手段!”
  ……
  也是今夜,洛国王宫一片愁云。
  十几个红发红衣人登临至此,带着北炎巨大的忧患。
  青霄十一峰往西,是驭兽族的领地,但是那里太过狭窄,而再往西便是西渚千岛,驭兽族无水战能力,向西已无路可走。既攀不过青霄十一峰,驭兽族便北向迂回,千百年来一直骚扰北炎,这也使得北炎西境成为这世界上最难抵御的关口。
  这十余位红衣人,由北炎中枢与毕达呼的亲信谋臣组成,来意不言而喻。
  驭兽族驱三万虎师、十万狼群直捣北炎西境,在他们来洛国之前,西境已连失六城,虎狼之师即将越过云亭,直逼北炎最大关口——炽火关。
  眼下炽火关虽屯兵三十万,但面对如此阵势胜负难料,一旦炽火关被破,驭兽族面前将是一路坦途。
  北炎王都陷落,驭兽族势必南下,洛国北境便是第二个炽火关。
  对此形势,牧青主自然心如明镜。
  是夜,牧青主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抽调南境军与各城驻地兵,共计十五万支援炽火关。
  因此次温酒入画,天剑阁成为商旅坦途,南境潇国虎视眈眈,南境军又抽走一半。这便意味着,洛国东、南、北皆是大患,已然空门大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