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话

  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终于，朱峰似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开口问陆展：“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朱峰亲口承认，陆展却是松了口气，笑道：“果真如此。”
  旋即，他解释道：“方才我观明月，忽有所感，想到美好的事物终是让人很难抗拒。南月宫还要特殊一些，连乡间老妇见了南月宫也要恍惚一二，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却几乎能视而不见，怕不只是这儿有问题能解释的了的。”陆展敲了敲头，“除非这个人有极大定力，能完全克制住自己的内心，可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傻子。”
  “原来是这里……”朱峰撅起嘴巴，有些苦恼的挠挠头，“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细节……”
  “我虽是凡人，于修行却并不陌生，你的身上始终有那股味道在，哪怕再稀薄。虽然是细节，可在我本就内心有些怀疑的情况下，这就够了。”陆展见朱峰没有因为戳破他身份而暴起伤人，也就放下了一颗心，身姿放松了些。
  “魏道长居我家三日都未曾发觉，却被你一面堪破，这可真是……”朱峰本想找个成语来表述自己的情感，却发现一时之间有些词穷。
  “我也只是怀疑罢了，你若不认，我仍不敢下定论。”陆展并未因此沾沾自喜，“至于说老道没发现你，除了你藏得太好之外，我想，你的修为应该还要比魏老道高吧！”
  朱峰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也不打断陆展。
  陆展便走到床头坐下，身体放松，由着自己的思路开始继续往下说：
  “那个老道的修为大概在黄境高阶到玄境初阶，你比他高，所以你一定是玄境，南月宫也没任何表示，你至少也是个中阶水平。二十七岁，玄境中、高阶，资质中上。你母亲对此应该不知情吧，如果说暗中修行也能达到这个地步，你天赋之高，屈身做个农夫，太浪费了。”
  朱峰终于开口了：“我只愿侍奉在老母左右，无意修行界是非。”
  对于这个答案，陆展只能报以苦笑，低声道：“有的人啊，有能力却偏生什么也不想做，而有的人，想要往上爬却再无力攀登。”
  朱峰大概猜到了些，只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让他没多问，他拍拍身侧床塌，问：“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里边！”陆展一个翻身滚上了床，盖好了被子，露出少年独有的狡黠笑容。
  朱峰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膀，灭掉了置于桌柜上的烛火。
  “你为什么不结婚啊？你既然这么孝顺，也该知道你母亲是为了什么忧心。这不是一件难事，如果你想的话。”黑暗中，陆展久久睡不着，于是出声问到。
  黑暗里久久没有回应，陆展还以为是朱峰睡着了，结果过了很久床那头忽然想起一句：“我配不上人家……”
  陆展第一念想的是你原来没睡着啊！第二念则带了点轻蔑，若说一个玄境修行者配不上一个寻常家女儿，那也太可笑了。
  最后他才想到，如果说这个“人家”不是泛指，而是指某个特定的人呢？而且他越想越觉得可能，陆展可不信朱峰像他表面这么老实，毕竟自己就是个例子。
  原来不是无人问津，而是心有所属？
  “快说快说，是谁家女儿？”陆展一瞬间来劲了，原本惺忪的睡意霎时间烟消云散。
  “……”朱峰嫌弃地看了一眼陆展，虽然这个表情在黑暗里陆展并不能看见。
  朱峰当然不可能将这个心里的秘密告诉给陆展，即便是冷淡如他，在想起那个白色倩影的时候，也还是难免面色微红。
  那年，她十三，和师傅路经此地，痴呆少年仍神智未清，坐在李树下数着树上果实，黄牛栓在荒田中，悠闲吃草……
  那年，朱峰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两个人，只可惜他却终不能随他们而去。
  “算了算了，没意思。”陆展没有得到答案，也没有非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口中嚷嚷道：“睡了睡了！”
  “与你同行的那个小姑娘其实真的挺漂亮的。”朱峰突然说道。
  陆展忽然间戒心大起，警惕的问道：“你该不会是……”
  “你喜欢她吧！”朱峰说。
  不是问，只是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于是陆展所有的话语，在这一瞬间都被堵在了嘴边。
  “你别瞎说，怎么可能！”陆展断然否决到，“她好看又不代表我一定要喜欢她。”
  他喜欢她吗？陆展其实没法完全否认这一事实，就像他自己说的，没有人会抗拒美的事物，何况她还救过他。
  可是，这种喜欢大概跟那种“喜欢”还是有些差别的。
  “可是她看你的眼睛里有别的东西……”朱峰说。
  “什……什么？”陆展不自觉地问道，心跳不争气的乱了一拍。
  该死的！他竟然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朱峰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他自己大多数时候看南月宫，都是匆匆掠过，不敢多做停留，更不敢对视，因为他清楚彼此之间的差别。
  他有些害怕听到朱峰口中的答案，又有些期盼。
  “那大概是……”朱峰想了想说，“疑惑？质疑？”？
  就像是一团冷水忽然浇到躁动不安的火苗上，只是冷水非但没有让这团火焰熄灭，反而让陆展当场就想冲过去把朱峰捶一顿，如果他能打得过的话。
  你在逗我呢？疑惑什么鬼？质疑什么鬼？
  此刻，陆展心中一个小人正抓着朱峰的脖子疯狂摇晃，对着天地间咆哮。
  “呼……”陆展压下心中暴躁，尽量使得自己平和问道：“那是什么鬼？”
  “不知道，反正我就觉得是。”朱峰实话实说。
  陆展实在是忍不住了，心想自己真是傻了，居然会信一个“傻子”的话，于是一巴掌排在自己额头，无力呻吟道：“哥，睡吧！”
  朱峰闻言嗯了一声，翻了个身，似乎沉沉睡去了。
  陆展却没能睡着，明明之前是在聊朱峰的，最后怎么突然到了自己身上，最丢脸的是他竟然还心跳了一下，真是越想越羞耻。
  可是如果扪心自问，他又会怎样作答呢？
  “大概……还是有一点点的吧！”他低声呢喃，只有幽幽皎月光华听见。
  暗中，朱峰轻轻勾起了嘴角，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景。
  白泥墙无声。
  次日，天明。
  一片鸡鸣声中，陆展顶着个黑眼圈就起床了。
  农家常常起的要更早一些，陆展被这该死的朱峰挑拨了心思，一夜难眠，而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笑呵呵地像个傻子似的跟他打招呼，陆展还不能揭穿他，于是更气了。
  老道士和小道士在房间里做功课，众人不敢去惊扰他们，先在客厅里摆着碗筷。
  南月宫梳洗完毕，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陆展估计她是睡不习惯，眼神惺忪，还打着哈欠。
  陆展倒是忽然想起一事，一拍脑门，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于是他抓起南月宫的小手，说：“走，跟你说件事情。”
  “你……你干什么？”南月宫显得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问道。
  身后，朱峰依旧是那标志性的傻笑，只是眼神不再浑噩。
  转角处，陆展和南月宫说着悄悄话，忽然间听到南月宫一声惊呼：“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展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嘴前竖起食指：“嘘！姐姐，你虽然做的隐蔽，但是身上衣服颜色是会换的，我又不瞎。”
  “那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南月宫道。
  “我都知道了，还提醒你干嘛？”
  南月宫一想：“好像也是哦。”于是匆匆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囊”。
  魏衫和齐央师徒二人做完功课，出来时刚好饭菜上桌，于是陆展笑话他们：“出来的真是时候，刚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师徒二人诧异的看了陆展一眼，想不到他也会说些打趣话，老道士问：“南姑娘呢？还没起吗？”
  陆展回答说：“在屋里收拾东西呢！”
  东西？什么东西？老道士一愣，没想起南月宫有带过什么东西。
  陆展没让他多想，说：“不用等她了，先吃饭吧！”
  “什么不用等我了？”南月宫这个时候从屋里跳了出来，笑呵呵问道。
  于是众人皆笑，陆展摇摇头笑着说：“你这动作可真够快的，叫你吃饭呢！”
  南月宫也笑：“是吗？”
  “是吗？”
  另一个声音盖过了在场的诸人，一个摇扇的翩翩公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护院打扮的人。
  那为首的公子面上敷粉，身上香气逼人，笑盈盈说道：“本公子听说这里有道‘美餐’，连与朋友会面都来不及，可是一早就到了这里。今日一见，可知果然所言非虚，只是不知是否能让本公子饱餐一场。”
  自一进来开始，他的目光便在南月宫身上流转不歇。
  陆展在他身后看见了昨天那个落荒而逃的牛夫，大概猜出来了缘由，无奈叹息一声，拦在了南月宫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