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话 不能说

  三十年前的十三具骸骨。
  三十年后已经又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我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隐瞒什么,但我能够想到,这背后牵连出的利益关系,一定是极其黑暗的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体,却还是无法让这些看起来活生生的人张口说句实话。“活下去”俨然成了一种枯燥麻木的目标,这些人处于利益链的低端,本该被同情,可是因为他们也想反抗,却反抗无门,所以将手伸向了比他们更加无助的人。从那一刻开始,生存的环境不能成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开脱的借口。
  错了,就是错了。
  麻木不仁,并不是借口。
  里翀和毓儿将尸体抬走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一滴滴的雨珠打在脸上,却寒在心底。
  我抬起头看向天,天色阴了下来,很大的风,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洗礼整个村子。
  可此时此刻,再大的雨也无法洗刷这里的过去,将那些已经逐渐被翻开的过去,重新封存于历史之中了
  “他们说你是个好人。”
  慧娘的到来,也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即使她和这些事情也有着关联,可她自己就是一个受伤的女人,这个时候还能顾得上什么呢。我淋了雨,有些不舒服,说不清楚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我们没有回三婶家里,起码,我还做不到那么厚脸皮的事情。子循家附近原本住着许多人家,是在当年的那一场大火之后才纷纷搬离的,这边还闲置了许多房子,我们挑了一户还不算太惨的,就搬了过来。毕竟五叔和“岂伯”两具尸体不好都放在三婶家里,挨着子循家,也方便我们继续调查三十年前的旧案。
  萧珏去检查刚带回来的焦尸了,钟离瑾对此充满好奇,便随着一起去了。
  里翀和毓儿冒着大雨暂且将我们住的几间屋子稍微补救一下,红玉去收拾房间,云瑛身体恢复了一些,也去帮忙了。只有我,听着外面雷声大作,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一声不吭,满是心事。
  我听到慧娘的声音,才转过身去,她冒着大雨而来,身子已经看着有些不便了。
  “你怎么来了。”我说,刚还在发愣,所以没注意到。
  “我听说岂伯死了,你们也从三婶家里搬了出来。”慧娘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那个凶手那个凶手掳走了彩妹和岂伯的女儿,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杀了我爹,又杀了岂伯,下一个会是谁呢”慧娘呆呆地说,她看了看屋子各处,“我爹家里还闲着两间屋子,这边看着实在太勉强了,你们不如”
  “这边很好。”我打断她,“你,你知道的,我们其实并不是偶然路过。”
  她点头,“听村子里的人说了,你们收到了血书,来调查三十年前的案子的。文越也是听了村子里的人说的那些话,才想起来,他听说过你们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是萧大人、萧夫人。”
  “你好像”
  她的反应很不真实,让我抓不到她的情绪,她心里有事压着,并没有松一口气或者怎么样。这让我不免在意了些,慧娘如今在这个案子里算是最大的受害者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村子里三十年前的案子,竟然会把萧大人和萧夫人牵连进来。当时,我也曾一时恨透了我爹和岂伯你知道的,我娘死后,我一直以为是我爹害死了我娘。我以为这只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情,可现在”她分明很失落,备受打击。
  “任何人的性命都应该得到尊重,那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有人有权利私自掠夺他人的性命。”法不容情,但是在这个连法都不健全的几千年前,我也不好去定义他们对于法的概念,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很凄凉地笑着。
  “你到底怎么了。”我没有办法去忽视她给我的这种特别悲伤的感觉。
  好像,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像突然出现在兰若寺里的聂小倩一样,不切实际。
  “萧夫人,”她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我听文越说,你是个特别厉害的人,你查过很多的案子,再难的真相也没办法逃过你的眼睛”
  “他说的?”我还有些意外了。
  “萧夫人,你会救出彩妹的吧?”她问我。
  “我尽力。”我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厉害,当眼下的境况乱成一团的时候,我也需要去整理,去做出调整和安排,去规划下一步的行动。但是彩妹我一直担心已经凶多吉少了。“慧娘,你今夜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否则,她何必大半夜的孤身一人过来,走了那么远的山路,还怀着孩子,也不知她的丈夫是怎样担心呢。
  “三十年前”她说。
  一听到她说起三十年前,我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三十年前,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好。”她却这样说,“你知道吗?那时大家亲如一家人,有说有笑,谁也不会去欺负谁,彼此之间都相互照应着。只是日子过得很辛苦,没有钱,我们连吃饭都是看老天的脸色,今年雨水充足,天气好,地里就能多收一些粮食,吃个饱饭。有时候一年下来也没几天好的,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冷,地里的粮食都坏了,我们就有一顿没一顿地捱着”
  她到底想说什么。
  大半夜来找我,失魂落魄的,就是想和我说这个村子以前的人是怎么相处的吗?
  “那个时候,真的特别好,我虽然年纪小,记得不多但是我对大哥哥是有印象的。”慧娘突然看了过来,“大哥哥,就是子循。”
  她说的竟然是子循?!
  “我出生那年,正好是大哥哥家失火的前几年。我娘生下我就过世了,所以很多时候,我爹要做事,就把我送到大哥哥家里,让姑母照顾我。我记得大哥哥”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我问她,她为什么又突然与我说起子循的事情。
  我不知道,她幼时竟和子循有过交集。
  “因为,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