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梦中说梦两重虚
慕君衣的脚步走得很快,背影挺拔而潇洒。风吹起了他的衣袂,清扬翩跹,仿若羽化登仙一般空灵飘逸。
风中,还飘着他的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冥冥之中,他原本损坏了的沙哑之声,在此时此刻却犹如天籁。
“须知诸相皆非相,
若住无余却有余。
言下忘言一时了,
梦中说梦两重虚。
空花岂得兼求果,
阳焰如何更觅鱼。
摄动是禅禅是动,
不禅不动即如如。”
“大哥,何意啊?”慕怡衣有些不明就里,加快脚步,追上前问。
伸手去抓慕君衣飘飘的衣袂,却怎么也抓不到。
怎么回事?
却见前方的慕君衣突然停住了脚步,回眸望着她,神情淡然。
“妹妹,你我宿于这百年古庙之中,应当有此一悟啊。”
“什么?”慕怡衣不明白。她努力追赶慕君衣的步伐,却觉得脚劲怎么也使不上力。
正回味这首禅诗,诧异之时。
突然,几声“哇哇”的哭声,让她蓦地睁开了眼。
耳畔,仿佛隐隐还有“嗡嗡嗡”的钟磬之声。
环顾四周,只见神态各异的塑像,仍屹立不动。地上还铺着自己整理的稻草。却是和之前一样,一切如常。
自己还身在山庙之中?!
原来是睡在旁边的卓凡醒了,所以啼哭起来。
“大哥呢?”
这时,睡在铺着稻草的地上的大哥慕君衣,此时闻声也正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惺忪地揉着眼睛,闷闷地询问道:“是卓凡醒了吗?”
刚才
竟是一场梦?!
那“转世轮回”的故事,还有梦里的那首禅诗
慕怡衣不禁有些迷茫。
是何意?
“卓凡醒了啊。”慕君衣睡眼朦胧地站起身,抱起卓凡,往门外走起,“走。舅舅带你去小解。”
而慕怡衣仍怔怔地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佛说,前世因后世果。前世如若不相欠,今生又怎会相见。那么,这一辈子里,身边所有人的出现,都不会是偶然,而是命中注定会与之相遇,不管是敌人仇人,还是友人情人。
如果自己也有前世,那关于前世的记忆,是一点也没有了。应该是在过奈何桥时喝了孟婆忘忧汤了吧——
那是一种喝了可以忘记所有烦恼记忆、所有爱恨情仇的茶汤,彻地忘记前世的一切记忆,可以安心转世。
那些爱过的人,那些无法放下的事,那些滚滚红尘中数不清的悲欢离合都只会随着“孟婆汤”的缓缓入喉,永远凝固于走在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回眸间,化做缥缈云烟,淡然散去。
是一世匆匆的悔恨?是阴阳永隔的遗憾?还是挥刀斩袖的决别?……都已然不再重要了。这样也好,不管自己的前世是什么,一株草,一颗果,一条鱼总之今生生而为人,就要惜缘。因为在饮过这孟婆汤后,一切都已淡然。
自己看过《金刚经》,记得里面曾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那么,“须知诸相皆非相”,梦里禅诗的这第一句,就阐明了金刚经的要义,破四相。即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
“若住无余却有余”又是何意?
慕怡衣揉了揉茫茫然的脑袋。记得一般的佛理说,小乘的最高境界是“有余依涅槃”,证道的极果是罗汉果位。大乘的最高境界是“无余依涅槃”,最终可以成就佛果。但在究竟法看来是“无有涅槃佛,亦无佛涅槃”。一切的佛都在六道度脱众生,所谓涅槃即非涅槃,是名涅槃。所以说,执着于无余依涅槃,本身就是有余了,根本不是佛境界。
“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这句诗是不是指,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愣在那里了。在睡觉的时候做梦,梦到自己去睡觉,在梦里的睡觉又做了个梦,梦到自己醒了,然后和别人说梦里的事情,其实本身还在梦里。如此说来,两层都是不真实的。
经书又云:“应无所往而生其心。”无余涅槃也是不可往。若住于无余,执着无余,即见无余相,自然不得究竟,落于有余。故曰“若往无余却有余”。究竟真理,言语道断而不可言说,心行处灭而不可思议。所以,“言下忘言”则一时顿悟。
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法如梦如幻,人生本来就是大梦一场,但人们还在梦幻中追求各种幻想出来的境界,岂不是梦中说梦。人生即是一场大梦,而于此梦中大说“人生如梦”,就是“两重虚”。
慕怡衣静静地闭上眼。
回想起佛经中有很多比喻,特别是《大般若经》中运用各种譬喻来说明义理,但所有的譬喻最核心的是“梦”喻。梦是很神奇的一个现象,人人都会做梦,但没有人真的了解梦到底为何物。梦是幻,却不能说是无。醒来之后梦境不论是美好还是恐怖,都会烟消云散,了无踪迹。但梦中我们感受的境界又是如此的真实,回想起来的时候甚至以为是真实经历过的。所以佛以梦譬喻人生,真实甚深义。
对了,道家也说梦,譬如“庄周梦蝶”、“黄粱一梦”、“南柯一梦”等等。
凡夫所执种种,无非空花。空花只因病目起,并非实有,只是目愈则空花自无,于此不可执着求个空花灭处。譬喻修行,只是复众生本有之如来智慧德相,并非更可得个什么空花之果。
以有所求之心,来求证无所得之果,是了不可得的。佛家教理说四大皆空。佛门谓之空门,佛陀号称空王。但人们往往以世俗寻求之心,来试图求证佛果,岂不是妄作聪明?
即无所灭,亦无所得,阳焰觅鱼,即是此理。
那么,禅与动,俱是空话,不可执着。以禅斥动,以动斥禅,或禅动相融,皆入执着中,难于如如相应。禅动具不执着,不执着亦不执着,自然是“不禅不动即如如了”。
不求禅定,无所求,一切放下,放下也放下,此刻正好如如不动。
那么,此为不为真禅定?
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