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可怜忠愤气填膺
夜已经深了。
厮杀至今,宋兵,已是伤亡惨重。
辽军军帐内。
“耶律王爷,”部将请示,“我大辽士兵异常勇猛,是否再”
“不!”耶律寒光摆摆手,表示不同意继续进攻。他举起酒壶,将清冽的琼浆咽入喉中,随后扔掉它,看来是一壶后劲很足的烈酒,他似乎已有一丝淡淡的醉意。
“士兵已疲惫不堪。眼下,暂停进攻!我方只需好好休息,即可。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再战。”
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部将不敢置信地抓了抓头。耶律王爷竟然停止进攻?难道喝醉酒了胡言乱语吗?
这时,耶律寒光还命令就地竖起了军帐,原地休息。
“王爷,为何不乘胜追击?”有部将疑惑不解。
耶律寒光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眸光精明。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成竹在胸。
“汝等且看着。即使本王给他时间整顿休息。这一次慕君衣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王爷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已有妙计?”
“哈哈哈”耶律寒光朗声一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出言掷地有声,“本王已经部署好一切了。此战,慕君衣必败无疑!明日一早,便可见分晓。尔等今夜都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尽管部将们心中还将信将疑,但见耶律寒光如此确信笃定,也不好说什么。
只听耶律寒光接着叹息道:“慕君衣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啊,所信非人!”
“所信非人?属下不明白。王爷您的意思是”
“哈哈本王是惜才爱才之人。是时候让他认清局势了。哀莫大于心死!尔等且看着吧。”
耶律寒光的神情,颇为志得意满。
慕君衣见耶律寒光在此时突然停止进攻,未免有些疑惑。不过宋兵也已疲惫不堪,需要休息。
于是,他便抓紧重新部署兵力。一边清点人数,整兵待发,一边十万火急地遣人请求身在山西太原的江伯尧在陈家谷口设兵为援,否则将会全军覆没。
江伯尧收到请求后,派兵去了陈家谷口。但慕君衣做梦也没想到,援兵等了一段时间,便撤离。
呵。
所谓的“派兵支援”,纯粹只是走了一个过场罢了。
沉沉的黑夜,像一只残忍嗜血的野兽,悄无声息地蛰伏着。会不会在冷不丁的时候张开血盆大口,猝不及防地袭击猎物,被黑暗吞噬呢?
谁也预料不到。
空气中,弥漫着萧肃压抑,死气沉沉的骇人气息。
白天里,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记忆中,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依稀睡梦里,有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咆哮时的怒目,丢盔弃甲后的军旗
在这个沉沉的黑夜里,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
士兵们心中渺茫的希望,在寒夜中似有似无地燃烧着,如微弱的小火苗,随时都会在危机四伏的黑夜中湮灭。疲惫不堪的意志力,在希望与绝望的抗争中,较量着、摇摆着、挣扎着,终于沉沉睡去。
临近半夜,北风呼啸,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尽管裹着厚厚的军衣,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仍是寒彻入骨。很多又累又困的宋兵们,在这个天寒地冻、呵气成霜的夜里,毫无意识地停止了呼吸
翌日清晨,整个宋军军营里弥漫着惊恐的情绪,哀恸声一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昨天还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在第二天一早醒来,旁边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谁能接受?
慕君衣不明白,厚实的棉被怎会抵御不了寒冬?见棉被一角的线缝开裂了,他一把扯开。
里面哪有什么棉絮?
是芦花填充其中。看着厚实,却不保暖。
呵。好一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兵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没有战死沙场,却被活活冻死!
慕君衣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冲到粮仓,扯开粮袋。
果不其然!一袋大米,半袋糠土充之
此时此刻,慕君衣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的拳头狠狠捶向窗棂,以发泄内心的愤恨。年代久远的木头窗棂,应声而断。
突然灵光一现。
在战争中,宋兵们手中的武器也是像这腐朽了的木头窗棂一样不堪一击。拼杀中,剑、矛、盾等武器脆弱易碎,分明只是一种装饰。真是讽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样劣质的武器装备,使多少宋兵做了敌方的刀下冤魂?
原来——
这就是屡屡败退的原因。
从一开始起,此战,败局已定。
慕君衣仍率兵力战,自午至晚,及至谷口,不见江伯尧援军,知事已无法挽救,再率部死战,身被创伤数十处,士卒伤亡殆尽,犹杀敌数十人。
战场上血流成河,是那样触目惊心。那种红,那样的血腥、妖娆、美艳,而又恐惧得令人窒息。
兵刃,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血,肆无忌惮地流淌。土地,一片焦黑。四周尸横遍野,早已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最终,马重伤不能走,遂为敌所俘,史册记载“严刑拷打后仍拒不变节而遭残忍杀害。”
其部将杨归德亦杀敌数十人,矢尽而亡,所部无一生还者。
宋朝这名功绩略谋盖天地,忠义勇气冠三军,百战百胜的年轻将军竟然就这样战死沙场,闻者皆流涕。宋兵十万大军竟然全军覆没,不免让人痛心唏嘘不已。
边备军需,都是由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江伯尧所负责。这些以次充好的物资,若说与他没有关系,谁都不会信。
而实际上,慕君衣幸得耶律桦所救,又幸运地遇到了杜川穹,逃至灵药谷,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失忆至今,苟活于世。
直到在织布坊墙外那一战,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才突然打来。
记得当时的自己在情急之下,抄起墙外的竹竿,权作武器,与那些人缠斗起来。然而,竹竿毕竟不比大弯刀的锋利,打斗过程中断成了几截。
于是,自己又急忙伸手抓过墙边的布匹,携带着凌厉的杀气,朝那帮人裹挟而去。黑衣人见状,手中的大弯刀一挥,布帛立即成了碎片,在高墙的上空,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见此情景,自己的脑中,才突然灵光一闪。种种堵滞的节点,在这一瞬间,倏然打通。
当初十万宋兵使用的武器,不正与脆弱易碎的竹竿、布匹一样吗?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慕君衣握紧了拳头,连指甲将掌心掐出了血,都浑然不知。现如今,知道我尚在人世后,竟然还派杀手假扮辽国人,对慕家赶尽杀绝。
那些杀手若不是对江起云手下留情,现出了端倪,自己还不会想到是江伯尧呢!
真是好狠的心!
如今回忆的诸般呈现,才“拨开云雾见天日”,十万大军覆没的真相,都已大白。
可怜自己忠心耿耿,只落得如此下场。
此仇不报非君子。江伯尧,应该为十万宋兵亡魂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