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井
所以不过走个路的功夫,那姑娘便大概将这里的事情与自己的身世都交代了一通。
姑娘名叫阿诺,是这驿官的小女儿,头上还有两个哥哥,都送去武行学武了,剩她一个在家中,偶尔帮着父亲打理打理驿站。
“这么说,这地方只你们一家人住?我看着这里没河,都是靠井水生活吗?”乌鹭想着文娘子的吩咐,问话有些小心,绝不漏出什么破绽。
阿诺腼腆笑了笑,“偶尔会来贵客,不过都是呆一会子就走。井水倒是从之前就有的,听爹爹说驿站还没建的时候这口井就在那儿了。”
她们是要去院中的井里边取水的。阿诺领着乌鹭走了一会子,便看见了那口青苔布满井沿的老井,她伸手指了指,“诺,前头就是了,乌鹭姐姐随我来。”
小姑娘没什么心机,也天真些,对乌鹭的问话显然没往别处想。这般天真的模样倒叫乌鹭有些不忍心套话了,正寻思的功夫,阿诺已经上前去拉了旁边的木桶打算取水了。
水井上缠绕的麻绳有些腐烂,姑娘将木桶拴好,一点点放下去的时候,这麻绳便止不住地发出吱哇声音,就好像下一刻便会被这磨石割断。
乌鹭在旁边看着,眼睛将四周先扫视了一通。周边其实什么都没有,一樽偌大的石磨矗在那儿,栓了只骡子,正低头哼哧哼哧地吃食。
阿诺摇动着打水的转筒,面上有几分吃力。
“我来吧。”乌鹭笑莹莹地上去,帮着她一同将桶提上来。装满水的木桶很沉,乌鹭往下看去,那井水似乎是黑色的。
“乌鹭姐姐去檐下歇着吧,我烧了热水送过来,叫姐姐拿去给姑娘净面!”阿诺说着,两只手吃力地提起木桶,摇摇晃晃往另一边的屋子里过去。
乌鹭倒没拒绝她的好意,笑着应下来,只不过在阿诺走后,却没立刻离开。伸头往那口古井里头望了望,井其实并不深,可是却平白飘荡着一股深渊气息。
乌鹭从边上捡了半块石头扔下去,半天听不见回响……她心底微沉,又看了看泛着黑色的井水,匆匆掉头往来时的方向过去。
外厢房里,文娘子正仰着头望那不高的房梁上刻画的东西。
乌鹭掀了布帘子进来,“娘子,那口井确实奇怪。”
“恩,”文娘子轻声应下,深沉的眸子终于从房梁上转下来,对上乌鹭因赶路而有些微红地脸,“这柱子也奇怪地很。”
乌鹭匆匆过来,听得文娘子的话,又抬眸望了望头顶当做房梁的柱子。
那柱子与这间简陋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上头雕刻精致,龙凤亦是栩栩如生,甚至能看见之前华丽颜色褪去后的模样。
一看就是从什么富贵地拿来的。
“娘子,井水泛黑,我试着探了周边方位,阴阳五行有些混乱。”乌鹭摇了摇头,这房梁有不对劲,她是看不出来的。
“哦,又是人祸。”文娘子听着点头,一手指了指房梁,“这东西你觉不觉得见过?”
乌鹭又看了眼,老老实实摇头,“乌鹭瞧不出来。”
那房梁虽为富贵之家特有,但是世间富贵家如此之多,谁又能凭着这一段残缺的房梁认出来这之前是处于何处的呢?
当然,文娘子是个例外的。她摸了摸身边的凳子,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姑苏王家有这么一段房梁。”
“娘子怎么知道?”哪怕是乌鹭,也忍不住吃惊。
她们只去了王家一次,还是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的。文娘子进去时候,连乌鹭都只一心扑在救人上,却没想到去观察这些个东西。
“梁上刻云纹,其间设阵,以存气运。这是琅琊王氏的做法。”文娘子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像是从牙齿缝里头漏出来的。
乌鹭也不清楚这些,便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姑苏王氏说来并不是琅琊王氏嫡系,嫡系早就没了,或者说,那活着的嫡系现在也不愿意出现了。”文娘子用手肘处敲了敲身边的木板墙面,“诺,这东西也应该设了阵的。”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话,方才文娘子敲打过的木板墙面上又显出几道不正常的绿色荧光。
乌鹭看傻了眼,再望着文娘子的时候,眼睛里头满满都是崇拜之意。
“娘子好厉害!”感觉文娘子好像什么都会一般!各种阵法,到了文娘子手中都不攻自破!在乌鹭眼里,文娘子比京都那些天师要厉害的多了!
“都是小事情。”文娘子早些年听得多了,对于这类夸奖的话早已经麻木,人都说她是百年一遇的天才,是姜家的希望,可是那又如何?
天才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
可笑,也可悲。文娘子捏紧了掌心,原本是半蹲着的身子猛然站起来,“先前说的集镇在哪儿?”
她扭过身子,眼看着就要往外走。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乌鹭一下子也没能反应过来,好在这丫头手脚够快,赶紧的拉住了文娘子,脑袋摇晃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娘子,娘子,得先等会儿!好歹等阿诺来了,说一声再走。”
她们这般擅自离开,到底有些失礼。
文娘子站在那儿,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深沉的眸子仰望着头顶那段房梁,再开口,连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王家一年前没了,我亲眼看见这段房梁塌下来,呼啦啦的,压死了许多人。”
这语气叫人心底发颤,乌鹭心疼地瞧着文娘子,看那张玲珑面孔上又泛了白色,便晓得文娘子又想到了过去什么事情。“娘子,别想了,都过去了。”乌鹭只好拍着文娘子的肩膀,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文娘子依着乌鹭,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干了一般,她喘息得更加厉害了。耳边嗡嗡地响,那房梁上的图案伸缩变化,轰然一下,又化作一道白光,在文娘子眼前爆开。
“娘子!”乌鹭地尖叫划破了院中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