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鬼压床
说到这里,便好像是哽住了般,只有眼泪在眼睛里头不停地打转儿,其余一句话也是说不出来了。
文娘子最怕见人哭,忙坐直了身子告饶,“好丫头,晓得你心疼我。别哭,别哭。你家娘子什么都没有,也就只剩下一条命了,总不会连命都不要了。”
文娘子如往常一般伸手拍了拍乌鹭的脑袋,“兴也好,亡也好,都不过是百姓受苦而已。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什么,只不过不忍心看一城百姓都这么葬生,只为了上头的一丝念头,豁出去这么多条人命,天大的罪过也不止于此。”
天家自然不会有什么祸害,说到底皇位变更,归根结底能伤害的也只是最底层的百姓而已。文娘子可怜百姓,也算是可怜当初的姜家。
“有些东西,你有了,你不给别人,就是你的错。哪怕这样东西是你的命,那他也觉得这该是他的,因为你本身也是一个附属品。”文娘子拍着乌鹭的手忽然顿住。
这暂时的动作叫乌鹭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文娘子苍白的面上樱唇轻抿,眼睛空空洞洞的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哪里。
她这番话说的似乎是意有所指,可偏偏乌鹭却联想不到什么,只觉得一定是关于文娘子的过去,因此半句话也不敢多问,只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
“娘子别想了,我晓得娘子心善,但总归要替自己好好考虑。娘子一定不会愿意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吧?那就更应该好好的活着。”乌鹭蹲在地上,两只手将文娘子冰凉的手握起来,贴着文娘子冰凉的手背,“活下去,娘子才能去做那些事情。”
语气很是诚恳。
文娘子瞧着她,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没有人比她更想活下去了,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为姜家报仇。
“我晓得了。”所有的话都憋在心口处,一点儿也没法说出来,文娘子只得点点头,像是应承一般。
到底,这世间也只剩下乌鹭,还在关心她了。
文娘子没有过多的歇息,现在已经是夜里了,不过听乌鹭说这店家供给些夜宵,她们也饿了一天,总得吃点什么,便起身换了套衣裳,又吩咐乌鹭去请宋权和姜行一道下去。
“若是他们不愿意,那就算了。”文娘子坐在妆镜前头,拿着桃木梳的手微顿。
那边乌鹭正巧打开了门正准备出去,听了她的话,便回过头来,“娘子的意思是……”
“我说,贵家公子总不喜爱粗茶淡饭的。”文娘子瞧着镜中苍白的脸孔,桃木梳子一点点从发顶往下梳理着。
乌鹭隔得远些,只能瞧见文娘子的背影,她刚换了老太守为他们准备的几件上好衣裳中的一套,是出自蜀地织绣之手,一针一线皆细致,轻飘飘的一层,更衬得文娘子身形消瘦。
虽不明白为何娘子突然间转了心意,但乌鹭是不敢违逆她的,只担心又惹了文娘子哪里不适,因而便没有多问,轻快地应了一声,复又转身出去。
文娘子听着隔门合上发出的嘎吱一声,心上紧绷的弦才算松开。她不想看见姜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能因为他说自己叫做姜行?也可能因为,他总说姜家还有人活着……文娘子没来由的害怕他,尤其当那双深沉漂亮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面孔的时候,她似乎能看见一种惊恐之意,透过自己的瞳孔显现。
她害怕姜行。
是一种想要去逃避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想和他碰面。哪怕明知道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文娘子也不能以平常心去面对他。
但是瞧着那人的样子,似乎不是急着赶路的,况且他方才所说的话,也让文娘子清楚,他现在是不会走的。那就说明,待会可能还得再见一面。
希望这些公子都矫情一些吧,莫要去吃粗茶淡饭。文娘子握着桃木梳,将希望寄托于此。她真的是不想再见那两个人。
宋权的模样与宋毓幼时有个五六分相似,那姜行也差不多。有时候文娘子当真佩服宋家的基因,全都长得漂亮似乎神仙。如今这两幅面孔摆在自己面前,再加上姜行两个字,文娘子只觉得头疼。
姜行到底是谁?从前京中没有这个人,文娘子是可以确定的。那么他究竟从哪里来?为何称自己做姜行?又为何要在春闱的时候不远万里跑到徐州这座将死的城来?
重重的谜团让文娘子无力地闭了闭眼,外头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娘子,宋公子和姜公子已经在楼下厅堂里等着娘子了。”乌鹭推了门小声的说着。
文娘子恩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镜中的人儿还有一些迷茫,动作也迟缓。文娘子撑着自己有些疲累地身子起来,“下去吧。”
她转身,乌鹭便将隔门都推开。
两人走出房门,文娘子才注意到,自己这间房是位于楼梯拐角处,迎面厅里挂着的迎客字迹正入眼中,两侧置了青铜油灯,映出文娘子和乌鹭两人的身影,在那泛黄的墙面上贴出两道黑影。
“怎么会将屋子选到这里来?”文娘子借着乌鹭的搀扶,小心地迈下台阶。
客栈的楼梯扶手有些松动,文娘子不好去扶,便用一只手撑着墙面。
乌鹭只盯着脚底下,“那位姜行公子选的地方。”
哦,原来是这般。文娘子侧眼望过去,青铜油灯的火光似乎灭了一些。楼梯拐角处连接阴气最重,传闻有连接阴界的通道。
一般很少有人会住里头。不过文娘子是因为阵法被破,阳气失衡而遭到反噬的。住在这里借点儿阴气,也不足为奇了。
文娘子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初醒时能感觉到鬼压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