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无辜?

  林宅的门锁被打开,那厚重的红木门从里头往外拉出,尘封许久的灰顺着太阳光束映射而出,却在文娘子和乌鹭的周身散开。
  放眼望去,她二人正处在一根根红线交叉之中,那纤细深红的线绕过屋檐角边的龙凤,从最里间的院落开始往外蔓延。
  甚至是枯水的池子里头的假山也不能避免。
  乌鹭将最后一根红线绑好,又记起来文娘子的交代,用一块方帕裹了点枯木上搭落的草木灰,又转头看着身边的文娘子,“好了!”她本想唤一句娘子,可是一瞥到边上跟着的老太守,只好又将到了嘴边的称呼咽下去。
  文娘子正忙着将墨块分放在各处对角,这摆放着实要讲究几分,稍微偏差一毫一厘,这阵法也就相当于白搭了。
  因此更需要格外小心些。
  乌鹭不敢打扰她,可是到底自己此刻正是作为“娘子”这个身份的,又不好闲散在一旁,免得叫人怀疑,她便咳嗽两声,板着脸道,“乌鹭,那边还要一块儿。”
  别的不说,乌鹭倒是将文娘子平日里的做派学了个八成像,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平淡中带着一些无谓。
  这丫头倒也是个好苗子,文娘子心想着,嘴上也用那欢快的语调应了句,“知道了,娘子!”
  说的如此自然,老太守更不能怀疑了!
  他只在一旁看着,见乌鹭和文娘子将这家中到处挂满红线,又放了些不知从哪里来的奇奇怪怪的墨块,心头有几分不解,可是却很明白这些天师的性子,只好压下那些不解,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文娘子好容易将最后一块墨块放好,回身拍了拍手,“这边也好了。”
  她还带着面纱,那些风吹拂着,微微将白色的薄纱掀起一角,漏出她微微上扬的唇。文娘子低头快步走到乌鹭身边,“娘子,一切都准备妥当。”
  “恩,”乌鹭颔首,“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她抬头看向一边的老太守,“咱们就先回去,明日再来。”
  这话说的太过果断,以至于老太守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这……”老太守睁着双眼看了这四周的红线一圈,“姑娘这就布好阵法了?”
  乌鹭依旧板着脸,声音也不带任何起伏,“是啊,也算是布好了,现在,只缺一味引子而已。”
  天师布阵说话似乎都是这种模样,不喜欢将事情都说的太多了,似乎是怕外人猜透一些东西,毕竟天机不可泄露。
  老太守心底放心不下,可是那边两女子已经迈步出了院子,他也只好摇头作罢。
  门再次落了锁,那些红线并灰尘被挡在院中,老太守佝偻着身子慢慢过来,十九层的石阶底下两个女子静静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那蒙着面纱的姑娘一双眼睛没什么波动,却仿佛一个巨大的缺口,要将人都给吸引进去。
  “姑娘,走吧。”老太守一步步走下来,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大,让人能觉察到他一身布衣底下的骨瘦如柴。
  文娘子瞧着他步履蹒跚的模样,那苍老的面上布满胡须,一点儿也不像个当官的人。心中的思绪一瞬间喷涌而出,当年史太守还在家中的时候虽年岁已高,但是精神奕奕,偶尔还能登高临诗,哪里又会想到,现在他居然是这模样呢?
  自然是想不到的,就像没有人会想到,她会以一个十二岁的孤女模样回来,倘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只怕她也会以为这是在痴人说梦。文娘子有几分怅然,她忍不住上前去,在最后两阶石阶处,伸手扶了老太守下来。
  乌鹭站在原地,见文娘子低头垂手的模样,心头猛然一酸,那些所有的劝告都就此被抛之脑后。
  “大人当心脚下,”文娘子小声的说着。
  老太守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会这么做的,面上的惊讶之意怎么也挡不住,不过他到底年长,一会儿便回了神,脸上总算挂了笑意,驱散了这段日子以来的大部分阴霾,“好,好。”
  一老一小从石阶上下来,文娘子看着乌鹭微微点头示意,乌鹭便又沉着声音说了一句走吧。
  三个人前后离开,在距离宅子不远处上了两辆青顶马车。
  因为要通过那极狭处,所以车身做的长而窄,虽够文娘子和乌鹭两个人坐进去,却只能一前一后的坐,文娘子便落在了后排,车身里头只用了一层锦缎包裹,没有什么垫子,走在不甚平坦的路上难免颠簸。
  “娘子过来些,”乌鹭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前头挪了挪,这车子里最好的位置便是这块地方。
  先前上车的时候为了不露出破绽,这位置自然是给了乌鹭坐的。
  现下只有他们二人在车中,乌鹭又怎么忍心看着文娘子在受颠簸?连忙的就要让开些位置。
  然而文娘子却只是摇了摇头,身子没有挪动半分,“无碍的,一会而已,又不能把我给颠傻了去。”
  她一只手抓住车身凸出的一块木头,好让身子能够在颠簸之间保持一定的平稳。
  乌鹭知道劝她不动,也不去强求,只低声叹气,“娘子可吃苦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好的!天天的早板着脸,冷着语气,天知道我今天差点儿露馅!”
  因为外头还坐着车夫,总要顾及一些,因此乌鹭这些话说的极为小声,几乎是没有出声音的,然而文娘子尽数一字不漏的都听懂了。
  “委屈你一些日子了。”文娘子抿了抿唇,“史太守从前对我很好,我今日帮他一次,也算是报恩吧,再加上我们入京也确实需要一份引荐信,也算是个双赢的生意了。”
  乌鹭倒不怕委屈,主要是担心文娘子太过聪明,“我哪里来的委屈!只不过我与娘子的差距始终很明显,光今日栓个红线,我就差点儿被看出来了!”
  说到这儿,乌鹭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可是娘子,为何不直接将身份告诉大人呢?”
  文娘子抓着木块的双手收紧了些,那四方的木块总有棱角,硌得她的掌心生疼。“我不想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她说着,眸子里的雾气更加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