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以为是我心甘情愿的么
晚归的少清恰时从顾秋生门前经过,顾秋生瞥见门前他的影子,忙叫住他道:“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还不去睡?”
少清不敢说他在梁家留到此时才回,只好胡诌道:“孩儿听闻父亲近日咳嗽得厉害,一直想来探望,无奈大哥拿给我的那些资料文件实在难懂,孩儿翻阅到现在才想起来看望父亲,却怕打扰父亲安睡,才打算明个早上再来的。”
顾秋生满腔因顾少洹引起来的怒火因少清的话也消停了不少。少清见父亲不语,面色冷然,再加之路过父亲门口时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便已知道了少洹要回来的消息。心中微有不悦。顾秋生并未发现少清冷淡的面色,也未告诉他少洹回来的消息,只依旧带着父亲的威严,板着脸道:“你虽孝顺,可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体才是,如今身子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可不许再折腾了。”
这样的关心,已是八年未曾有过了。少清的面上不觉扬起温暖的笑意,还想多和父亲说几句话,却听父亲冷淡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少清只觉得背脊发凉,心中一沉,沮丧地哦了一声,犹豫地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低垂着眼睑,毫无看自己的意思,便只好转身朝芜秋院走去。
“哎,你怎么朝那边走?”顾秋生叫住他,不自觉看向林氏从前住过院子的方向。
少清回头无奈苦笑一声,告诉他道:“父亲,孩儿住在芜秋院,已有八年了……”
顾秋生哑然,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轻咳了两声。少清望着父亲,这才发现时间在他身上的痕迹,他的双鬓白了,面色枯黄苍老,如同皱掉的纸张,只是眉眼处,依然有着当年富家公子的英傲,也或许正是这份英傲和曾经俊朗的面容才会使母亲义无反顾地嫁给顾家,差点和林家断了关系。
他老了,只可惜顾少清见不到他与母亲白头偕老的模样。承欢膝下这样的事,那只属于二哥。连一向受宠爱的念君,都得忍受着金氏的压迫和脾气,更何况是一直被遗忘在芜秋院的他呢。
“我记得你喜欢吃福隆斋的红豆酥,你还小的时候,我总背着你去街上买。路过天桥那,你还要嚷着听唱一段大戏……”顾秋生喃喃地低声自语着,少清想起往事,双眸沉郁,却再无怀念,只觉得更加地恶心作呕。他眉间微蹙地哦了一声,打断父亲的话道:“我如今已经不爱吃红豆酥了,也不信戏文里的那些东西了。”
顾秋生动了动嘴唇,想要朝少清走近,但仍是迈不开脚下的步子。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你已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少清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淡淡道:“父亲,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去睡吧。”
顾秋生浑浊的声音嗯了一声,背微驼着朝房内走去。少清没有再多看一眼,冷着脸加快了脚步离去。
芜秋院内,少清见云蓁房内的灯还亮着,想起今日的语气,难免有些愧疚,便轻敲了两声门。云蓁慵懒地嗯了一声,趴在桌子上揉了揉眼,迷糊着走去开门。推门见是少清,写满着困意的神色瞬间明朗起来。
“你回来啦,我以为你还要陪二嫂嫂一会呢。”
“她已睡下了,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在做什么?”少清的目光越过云蓁,瞥见了圆台桌上的书,云蓁连忙挡住,拿手遮住少清的眼睛,急道:“不许看不许看!”
少清从未见过云蓁这般小女儿的模样,不觉迟疑了会。他不自觉地扬起手按住她的手腕,昏黄的灯光下,他放下戒备与偏见看见的那位女子,与往日竟是那样不同。她咬着嘴唇轻笑的模样,见他按住自己手腕时凝固住的惊讶地眼神,直到他看见她眼里隐藏的惊喜,才瞬间晃过神来,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日后若是有读不懂的字和诗,我可以教你。”少清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好似刚才的暧昧并未发生过。
云蓁还未感受到那刹那的温存,只隐约看到他眼里的柔情,比起从前厌恶她避之不及的模样,他总算肯放下姿态去施舍。她看见他转身的背影,不甘地拽住他的衣袖,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道:“若是我读不懂你,你也会教我么?”
少清扯过自己的衣袖,将云蓁推开道:“别太贪心,我能给你最大的容忍,就是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云蓁心头如一盆冷水浇过,却仍是逞强轻呵一声,冷着面色道:“顾少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当然知道。早在林家将你送到我身边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是么?”少清戏虐道。
云蓁无奈苦笑“我放弃了故土和后半生,落到这般境地,你以为是我心甘情愿的么?”
少清无动于衷,冷然道“我只劝你一句,好自为之罢。”
云蓁打了个激灵,往后退了去,连句再见的话也未多说,关上门息了烛火,兀自蹲下身掩面而泣。
少清站在门外伫立良久,直到屋里的哭声平息了些,才悄然回去。素问正在屋里,还未歇息。睡眼朦胧,困倦地打着哈欠。见少清回来,忙叫了声小祖宗,这便起了身,要去小厨房端药。
药才端来,少清也不顾素问的情面,挥袖打翻道“我不喝这劳什子!”
素问尴尬一笑,蹲下身收拾道“不喝便不喝吧,三少爷动那么大怒做什么?”
少清闷不做声,见素问收拾药渣的模样甚是愧疚,叹了口气道:“你这些年跟着我,受了不少苦。”
“哪呀,都是做丫鬟的,纵然是少奶奶那边的人,也是少不了挨打挨骂的,我在芜秋院,倒乐得自在。”素问温声道。
“我知道你是服侍过我娘的人,所以你对我好。你放心,我会把属于我和我娘的东西都夺回来,不再让我身边的人受苦,包括你。”少清信誓旦旦地看着素问,诚恳道。
素问眉眼温和,弄过药渣的双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起身看着少清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脾性,我最清楚。三少爷,容素问说句实话,您是从鬼门关走过的人,如今已是有莫大的福气了,咱们做人,总要晓得知足。”
少清牵着嘴角冷笑一声“知足?这话你应当向着顾少洹说去。”
“二少爷对您的好,素问是看得见的。少爷凭着良心说话,若是梁家大小姐并未嫁入顾府,少爷还会与二少爷生出嫌隙么?”
“不!我从不稀罕他的虚情假意!你忘了么?是他的母亲害死了我的娘!是他让我失去了这一切!从前我小,只知道装病不争,便可平安无虞。可现在我长大了,我也有爱,我也有恨,我不想再活在黑暗里了,我也需要被人爱,我也要我的家。”
窗外寒月的光映照在芜秋院的竹园中,此时在宁州的江面上,月影婆娑,冰冷的江水无声无息,听着风声呢喃诉说。
一艘前往南方的船忽而停了下来,靠近了港岸,紧接着便看见大批惊慌失措的旅客从甲板上倾泻而出,朝着出站口你推我攘的骂骂咧咧着,想要迫切地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