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去书院跃龙门

  落凡在屋外土墙上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长长的袋子,取出袋中的弓箭仔细的检查了半天,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便将弓箭塞进了一张用棉布做成的大包裹,又从篱笆架下取出一把带着些微锈迹的长枪,用心的擦拭了几下,迎着朝阳看了看锋口,点点头便用哈绒草绳紧紧系在了背上。
  他又从门后取出一把剑,此剑无梢,也无锋,厚重无比,但落凡时刻牢记吴道子之言,此剑有祖师飞升之秘,功法正是太上感应篇。
  远行的准备做好,落凡一步迈过破烂的篱笆墙,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青石坪和小小的破草屋,似有留恋在心中。
  贵人婢女看着他的这些动作,如同一个守财奴般,冷冷的说道“你不锁门?”有些潮讽的味道尽在其中。
  “不锁了。”落凡略一沉默,说道“以后……或许我再难回来了。”
  难道他真以为此次去书院他就可以由一贫贱之人转为贵人,还不回来了。
  …………
  裹铁木轮碾压湿软的泥巴地,贵人的车队缓缓启程,向渭城外驶去。前后五辆软索马车,在边塞上任何时节都很吸引人的目光。今天道旁确实也来了很多送别的人,但他们关心的重点不是这支贵人的马队,而是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少年,时不时有煮熟的鸡蛋递上去,时不时有脸颊黑红的大婶拿着脏手绢抹着眼哭着说些什么。
  “落凡,我那远房侄女多好,你就肯留下来娶她吗?这下倒好,你要去到天山那边,那里可听说是在草原深处,天天与蛮子打交道,有什么好的。”
  坐在车辕上的落凡笑得很灿烂,回答道“婶儿,我这次是去求学,是去学院,不会与蛮子有什么交道可言。”
  几声带着笑意的骂声后,天上忽然下起了濛濛细雨,仿佛比线还要细的雨丝洒在人们的身上,有些微凉,送行的人们却没有离开,渭城的军卒家属们忙着和落凡告别,和他计算最后的债务问题,人群闹腾的没完没了。
  后方那辆装饰最精华的马车车掀开一角,那名骄傲冷漠的婢女探出头来看了眼,秀丽的眉尖忍不住蹙了起来。
  就在车队将要驶出这座小小边城前,落凡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向四周拱手一礼。
  少年身后背着一把长枪,站在雨中拳掌相搭行礼,竟陡然生出几分豪壮之气。
  “老少爷们儿,大姐大婶儿们,感谢的话不多说。”
  说完这句话,他在雨中张开双臂,展露自己并不强悍的胸肌和手臂,摆出一个特特傻逼的姿势,大声喊道“此去天山,一定学好本事,若不混出一个人样,找到修仙法,我就不回来了。”
  此言一落,就像说书先生落下开戏的响木,又像一颗血糊糊的人头摔落尘埃,道旁的民众齐声叫起好来。
  落凡虽说来此只有半年,但在道观除了吴道子之外,再无他人,孤寂长大的他,此次在这个边境小镇,竟有了一些家的感觉,又或许说只有此处才像他真正的家,道观里不问世俗,少年心性的他又如何待得住,要不然也不会与李家村的李忆雪两小无猜,直至相爱。
  他在道观只有李忆雪一个恋人,也只有她一个朋友,而这里所有人都是他朋友。
  渭城唯一像样的酒馆里,马士襄和几名亲信校尉正在喝酒,贵人不要他们相送,他们也懒得去送落凡那小子,却是清清楚楚看到了眼前这幕画面,一名校尉想着落凡站在马车上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叹息道“混不出人样就不回来了?那这浑没人样的小子看来是真的很难再回来了,半年时间就与乡亲打成一片,很多兵卒一辈子也很难做到。”
  酒桌旁的马士襄想着昨天深夜落凡与自己说的话,忍不住轻抚花须,大感老怀安慰,望着渐渐驶出城洞的那辆马车,笑着轻声说道“不回来也好,你这个缺德玩意儿,去好好祸害外面的世界吧。
  ……
  离渭城远了,自然也就离草原近了,正在困扰蛮族部落和草原的春旱,不知何时就会影响到车队。
  骏马奔驰在草甸与丘陵之间,软索时而紧绷如铁时而微垂如叶,铺着数层棉被与毯子的奢华车厢也随之轻轻起伏跳跃,那位容颜清秀的婢女怔怔望着窗外快速后掠的景致,也许是想到了此时黄沙随风而舞的北方,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眼中却又充满了一种对未知前途的期待与热切。
  走回车厢,随手翻起一本新的太上感应篇,却也没有发现这本随处可见的书上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伸手就将它扔到了一边。
  车帘初风掀起一角,春风拂上柔嫩的脸颊,这名婢女微微眯眼望向队伍的前方,脸色并不如何好看。
  若天山书院的弟子都如同那少年,那又有什么意义。
  最前方那辆相对简陋的马车辕上坐着那名叫落凡的少年军卒,看他不停摇晃点头的模样,竟好像快要睡着了,做为一个向导本应该替整支队伍引领方向,结果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无论怎么看都谈不上称职。
  让她表情冷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因为她看到的画面中的一个细节。
  落凡在车辕上打瞌睡,看上去随时可能从疾速奔驰的马车上掉落,而且嘴中还不停留着哈哒子。想着未来这些天要与之相处,更有甚之,这就是一同去往天山书院的同学,她不由得更加厌恶起来。
  就在这时,车队碾过一条极浅的草溪,落凡被震的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好现这一觉恰好睡到黄昏,于是便举起手来,示意队伍停下来准备扎营。
  睡醒了便扎营,似乎显得有些不负责任和胡闹,但队伍里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安排提出异议。
  离开渭城己有数日,一路上少年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在事后都被证明是正确的,无论是从路径选择,营地先址,安全防卫,用水进食,便于逃遁各个角度上来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更令人赞叹的是车队行路的速度还挺快。
  贵人的随从里有不少是从军中挑选的精锐战士,本有些瞧不起渭城边军,但现在对那个少年军卒做向导的本事只剩下了佩服。
  在溪畔,人们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烧水,婢女走下那辆被重点保护的名贵马车,看着不远处像效游般惬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准备吃涮肉的落凡,眉梢皱得愈发厉害。
  旁边有名孔武有力的护卫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跟随,沿着溪畔穿过炊烟走了过去。
  她承认这个叫落凡的少年确实很有些能耐,比起都城里那些自以为俊杰的少年贵介强很多,如果他真是一个都城的贵公子,那么这般作态或者还能让她生出几分欣赏之意,然而他终究只是个底层的粗鄙少年,却如此贵族作派,令他极为不喜。
  落凡这时候从草甸上爬了起来,掸掉身上的草屑,抹掉棉衫外的绿色草汁,微笑着拱手行了一礼。
  婢女淡淡说道“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不用向我套近乎。像你这种人表面上看着犹有稚气,待人温和可喜,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充满了陈腐老朽之感,令人厌恶,我过来只是想问下,此去天山还有多远?”
  没有情绪的音调,微微仰起的下颌,并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的感觉,但却天然流露出一份居高临下的贵气,做为一名侍奉大秦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即便对帝国大部分官员都可以颐指气使,更何况是落凡这样的小角色。
  落凡笑着摇摇头,转身向溪畔的土灶走去。
  他没有侍女,贵人有无数仆人,贵人们都有其他人服侍,他却只好自己动手烧柴煮水做饭。
  可能是边塞风沙太大让脸皮变得很厚的缘故,他的笑意中看不到任何尴尬的意味。
  这家伙居然走了,不道在问他话吗?婢女生气的跺了跺脚,看上去有些娇憨
  ……
  ……
  落日将沉之时,落凡己经吃完吃食,这些事情他己做得不能再熟。
  站在溪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补了很多疤的账蓬,落在远处的天空之上,又落在一方手帕上。
  回忆起那名婢女掏出的那方金边手帕,他知道自己猜测果然是对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就算猜到了又能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