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丹谷少年

  天空彤云密布，凝聚不散，终于，一声震响，飘下一朵花瓣大小的雪花，于半空中突然转变痕迹，分散无数，化作漫天雪花，席卷整片大地。
  下一刻，大雪纷飞。
  山路崎岖，有人冒雪前行，荒寂的山路很快就积了一层厚雪。
  冷风如刀，卷起无数雪花，恍如在空中形成了一张狰狞的脸，发出“呼呼”渗人的怪叫。
  砰地一声，那张脸爆开，分散成无数雪花。山风掠过，雪花拔地而起，直贯长空，形成一条腾飞而起的雪龙，咆哮肆虐。
  风雪巨龙卷动这无数雪花，侵占了山岭、小径，直往山中行路之人扑去。
  “砰！”
  来人挥手拍散直冲而来的风雪，那卷飞的雪龙一圈圈破碎，很快就震散成漫天风雪，恍如下起了一场鹅毛般的雪雨。
  “风雪真大啊！”抱紧两个有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孩童，女人脸上布满了忧愁。
  “必须在入夜前赶到丹谷！”一身黑衣，一个面容刚毅的男子，望着前方的山路，却只看到漫天风雪。
  ……
  丹谷的天空，也是茫茫风雪，越过山岭，是丹谷的必经之路——
  死亡谷，此时也静寂无声，谷外有常年守谷之人，在这风雪中裹紧衣领，昏昏欲睡。
  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浅一深的脚印，在风雪中出现了行人的身影。
  五十多岁的守谷老人眯着昏黄的眼睛，“这么大的雪，还有人来死亡谷？”
  谷外出现了两张疲惫忧伤的脸，两个冻得发抖的孩童，一大一小，一傻一弱。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黝黑的铁牌。
  “丹谷令！”
  于是，事情像风一般的传遍了整个丹谷。
  两个孩子被留了下来，两个身影背着丹谷，逐渐走入风雪中，再也没回来过……
  稍大的叫柳锦，小字富贵；小的叫柳存，小名平安。
  取名的人希望他们一个锦衣玉食取不尽，富贵一生不知愁！一个留存于世，一生平安！
  可惜，一个傻，一个有绝症。
  柳存出生的时候，几欲夭折，西宁郡府有名的道医救了他却说他活不过十五。
  于是那一年，柳腾云发了疯的找遍了所有的道医，踏遍山川大河寻找灵药仙草，也是这一年，他捡回了一个孩子。
  “正好跟我柳存做个伴！”
  直到这一天走投无路，他带着两个孩子，拿着千辛万苦得来的丹谷令，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了丹谷。
  丹谷主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披着长发，蓄着长须，总喜欢穿一件白色的长袍，这些年已经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所有人都叫他——“生死手”
  生死人，肉白骨，这是对医者最高的尊称！
  但他名字的来源却是：阴阳两界，一手生，一手死。
  他是活命的神医，也是索命的阎罗！
  此时两个孩子已经熟睡，一个一脸憨厚，睡觉也不规矩，呼声震天；一个柔柔弱弱，就算睡的时候都皱着眉，好似梦中也在经历着病魔。
  “谷主！”
  “生死手”挥退了服侍的人，目光落到那柔弱的孩童身上。
  伸出手，他的手修长白皙。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柳存的额头上，良久他收回了手，吐出一口浊气。
  “这病，医不了！”
  他眯着眼睛，手里摩挲着黝黑的丹谷令，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静静说了一句，“让他做一名丹童，看他造化了。”
  那是柳存记忆中的大雪，也是那一年，五岁的柳存进了丹谷，成了一名丹童。
  他的任务就是读医书、看丹经、学养生、习道典；每天就是采草药、扇炉火、守丹炉、泡药浴。
  九年来，他一直在治病，从他出生来，就在药罐中长大，父母常年不在家，满天地为他寻找良医良药。
  五岁那年，柳腾云回来，将一样怪异的东西融入了他的身体。
  那一夜柳存感觉自己心里多了点什么，就像他有意识来一直觉得自己大脑里长了什么东西，大半边石化般不能使用。
  他就是这样病了！
  “如果有一天大脑全部石化，我就活不成了吧！”
  那时候的柳存没有意识到什么叫做死亡。
  “如果我死了，父亲和母亲会很难过吧，还有富贵，他也会难过。那我想活。”
  于是那一天柳存告诉自己要活着。
  也是五岁那年，柳腾云带着他冒着大雪进了丹谷，有人告诉他这里的谷主能救他，那时候起他就梦想成为一名像谷主一样的道医。即使谷主救不了他他还能自救。
  这是柳存学医的由来，他想活着。
  但“生死手”并没有教他治病救人，更未教他炼药成丹，他对柳存说，“你成不了道医，天赋不足，时间不够！”
  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柳存活不长，而且他的病在大脑，大半部分石化，阻碍了他的天赋。
  所以，九年过去，柳存还是一名丹童。
  只有柳存自己知道，虽然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完全使用自己的大脑，但他思考没有丝毫的阻碍，他依然能记得每一本医书道典里面的文字。
  甚至比一般人都记得清楚，他记得那年大雪，那张狰狞的脸，那条被父亲拍散掉的风雪巨龙，记得父母的对话，记得那一夜谷主第一次看到他说的那句话——“你的病，是你的命！”
  不过，记得多了，想的多了，他的头就会痛，会眩晕，整个人都会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他真的活不长！
  谷主没有教他医术，那他就多看医书，多读丹经，帮谷主扇火守炉，一点点吸取学习，而他一直坚持了九年。
  他对草药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他记得每一种草药的名字，知道每一种草药的药理，懂得每一种草药的用法，这种天赋似乎与生俱来，又有些不切实际。
  因为“生死手”已经断言他没有这个天赋。
  直到有一天，他趁着谷主不在，自己尝试炼药，那些药草是他特意多采留下的。
  他叫富贵帮忙。富贵就是柳腾云在河边捡来的孩子，只比他大三个月，却比他高大几倍。他比所有同龄人都高大，只是他有点儿不聪明。
  富贵也有病，也病在大脑，他脑袋在出生的时候被撞击过。
  “生死手”却说，“他能长命百岁！”
  人跟人真的不同！
  不过柳存从来没有怨天尤人，他很喜欢富贵，因为富贵什么都听他的，对他比谁都好。
  他也为富贵的事情担忧过，他常常对富贵说，“富贵，等我病好了，我一定给你娶房媳妇，住最好的房子，让你锦衣玉食，再也不会饿了。”
  他和柳腾云一样希望富贵锦衣玉食取不尽，富贵一生不知愁！
  说这话的时候，柳存本人都还没想过娶媳妇，那件事似乎对他很遥远。
  富贵体型大，食量惊人，在这素食斋菜的丹谷，他常常吃不饱。
  他有时候会上山打猎，所以富贵从小都是在山林中长大，力气很大，别人还在玩泥巴的年龄他已经能够独自捕猎。
  富贵每次打来猎物总要分给柳存，只是柳存不喜欢吃。
  实际上是他看到养生书上说：“素斋强身增寿，宜少食肉。”
  富贵会傻傻的说，“平安，吃肉，长肉！”
  柳存太瘦了，富贵不傻！
  平常他扇火守炉的时候，是富贵帮他打下手。
  丹炉很大，比他人还高，三足的丹炉下面是火炕。
  这是特制的大型丹炉，十分耐用，柳存知道谷主居所有小型的丹炉，不过他接触不到，只能将就用这个大丹炉。
  富贵身高足够高，他叫富贵帮他揭炉盖，然后将草药一股脑加进去，他在下面添柴续火。
  炼制丹药是比较花费时间的，而这又需要考验炼制人对于火的掌控，一开始不能太大火，有时候又必须要加大火，越大越好。根据炼制不同的丹药，对于火的大小也不同，炼制过程中火大小变化也不同，有时候顺序会是小火中火大火大火最后又是小火；也可能是大火大火中火小火；甚至会出现一直大火大火大火……
  光是学习扇火，柳存就学了一年多，到最后谷主才满意肯完全让他独自守炉。
  柳存估计自己炼的一炉药草需要半个时辰，所幸他知道这个时间段谷主都在休息，不会到炼丹房来，所以柳存心安理得的等着。
  柳存一直注意掌控着火候，生怕因为火的缘故，毁了丹炉里的草药。
  终于，柳存跟富贵道，“揭盖！”
  大丹炉为了防止意外，是有锁扣的，甚至内部还有暗扣，这是为炼好丹药后因为没及时取出防止人盗丹准备的。
  柳存守了这么多年的丹炉自然知之甚祥，暗扣是只有谷主才能打开的。
  富贵将三个方向的锁扣都打开了，很快一股白雾从丹炉中升起，好似云雾一般，在空中良久后方才慢慢消散。
  柳存早就熄灭了炉火，用取丹勺伸到丹炉里掏弄。
  柳存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是否失败了，炼制丹药是个复杂的过程，必须要熟悉药草的用法，药草的变化……任何一项失误都练不成丹药。
  直到他从丹炉底部掏出一勺白色的粉末，他方才舒了口气。
  好像没有失败，但也没有成功！
  那一勺丹粉给他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带给他巨大的打击。
  “生死手”炼制的都是丹丸，而他炼出来的却是丹粉。
  或许他真的没有炼丹的天赋！
  丹粉被富贵服用了，那一天富贵的精力都出乎预料的旺盛。
  柳存炼制的是丹经中的提神丹，能够提神醒脑，柳存认为这种丹药能够缓解他的疲累，或许还能让富贵头脑更清醒。
  当然，他异想天开了，而且他炼制的也不是提神丹，或者叫提神丹粉更贴切。
  其实柳存之所以炼制提神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是丹经中介绍提神丹之后会有效果更好的增神丹，长期服用能额外增加精神；而增神丹之后还有生机丹，延续生机，增添寿元。
  如果他能炼制出生机丹，就算不能根除他的病源，或许也能延续他的生命。
  只不过便是谷主也炼制不出这样的生机丹！
  “生机丹才是真正的生死人、肉白骨，可惜，史料中记载，生机丹只出现过三次！”
  被称为医国圣手、妙手丹师的谷主也只能炼制提神丹，增神丹更是需要契机和感悟。
  偌大的丹谷一共才九粒增神丹，其中柳存服用了一粒，但是并未起到多大作用，他大半部分的大脑依然处于石化中。
  虽然他没有成功炼制出提神丹，但有效果的提神丹粉让他信心倍增，他开始乐此不彼的趁着谷主不在偷偷在炼丹房里炼丹。
  只不过他炼制的依然只是丹粉，他终究不过是一名丹童！
  在丹谷的日子是枯寂无趣的，陪伴柳存长大的是一堆堆药草，是一本本典籍。他尽量丰富自己，习武强身，健体养生，闲时他也喂养些山雀林鸟，他最喜欢的还是静静一个人待在青石上拿着刻刀雕刻，那时候他心情格外宁静。
  他父母自从五岁那年将他放在丹谷后，偶尔也会有书信传来，从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他们对柳存的殷切希望。
  他一直没想通五岁那年父母为什么要把他留在丹谷，他后来已经在书信中明确表示这里的谷主也救不了他。
  不过父母的回信似乎有些仓促，字迹也有些潦草，好似一切都在匆忙间完成的，而信里的意思也只是让他安心待在丹谷，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会再想办法云云。
  书信来往时间跨度越来越长，到这几年逐渐没了音信，他有些担忧。
  门外飘起了大雪，像这样的大雪，丹谷每年都会有一次。
  又是一年大雪日，而这一年，柳存十四岁了。
  望着屋外飘起的鹅毛大雪，一封迟来的书信打扰了他的思绪。
  书信却不是柳腾云寄来的，是钟伯，柳腾云身边的忠仆，一直待在柳家。
  在信里钟伯告诉柳存，柳腾云夫妇有九年没归家了，到现在更是音信全无，家里出了点事，家业都被人侵占了，他只是一个奴仆，守在柳腾云居住过的宅院，但大院已经被人征用过去了，他逐渐支撑不住了，希望少爷能回来重整家业。
  九年！
  原本柳腾云为了救治柳存可以说常年不在家，但这一次是整整连续了九年，算算日子刚好是将柳存送到丹谷的时间。
  联系到后面柳腾云寄给他的书信，匆忙的笔迹似乎预示他们遇到了为难的事。
  而这几年，音讯全无，他们出什么事了，又去了哪里！
  柳存坐不住了，他已经十四岁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应该做点什么了。
  “我生病了，活不过十五，父亲和母亲送我上了山。死亡是什么？谷主说，是我的命！”——《平安日记》卷一、楔子
  “我要下山了，因为钟伯说，你们九年都没回来过。我答应富贵要让他吃穿不愁的。”——《平安日记》卷一、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