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49章

  我以为我已离开了人世,但是我又听到了虫呤鸟鸣。睁开眼,看见自己睡在一个山洞里,身下是铺得厚厚的靰鞡草,草下是上百种干的,散发着清香的中草药。我身上穿了一件银灰兽皮无袖斜肩连衣短裙,毛质细腻柔滑如水,开始以为是兔皮,但这连衣裙没有接缝,是由一张完整的兽皮制成,兔皮没有那么大张,我认真看了看,竟是一张狼皮。不知是谁的裁功,衣服合身得就象是长在我身上的一块皮。我看向洞外,夏日炎炎的火球烫着山里的花草树木,葱翠欲滴的树,繁茂的草,各种艳丽或淡雅或微不可见的小花,在我眼里都是能治病救人的宝。
  我高兴地站起来我走出洞外,爬上高地,极目远眺。见此山傲立于群山之中,像一个柱子通向天空,正应对着北斗之星之位。东方朔《海内十洲记》有注:“昆仑,上通璇玑(北斗星)是以太上名山,鼎于五方,镇地理也。号天柱”。这必是昆伦山无疑,此山为万山之祖,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人文始祖伏羲的王都。我被安排在这里养伤倒是个万全之选。此处上通天之灵台,下通地之杰气,中有西王母瑶池之水的润泽。
  我在周围行走一圈,除了嫩蓝的天空里轻盈的白云,脚边蜿蜒的河流里潺潺的水,药草香里盛开的百花外再无他人。我环顾周身,除了左手腕戴着一个银色的手环,胸口挂着兽皮缝制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幅银针外,别无他物。我是谁?谁送我来在这里?睡了多久?谁把我从意识的边缘拉回?谁给我疗的伤?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种既无来处也不知去处的感觉深刻地印在我脑海里,那么熟悉。我爬上了眼前一棵高大的沙棠树上,倚着树干,坐在大树丫上,想着前尘往事。想了几盏茶的功夫,也不知在想什么,因为脑里没有记忆,唯剩留在我骨血的针灸术和用药术。
  我决定下山去,看看祖国各处的大好河山,风土人情,先进科技,繁荣经济;也要看看我是谁,会不会有人登寻我的启事。我看了下自已的着装,发现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我穿着冬天御寒的兽皮却不觉热,但这不符合自然规律,我回到洞内,用靰鞡草照着身上的皮裙编了一条草裙,罩在皮裙外,还编了一个大袋子,把靰鞡草下好多常用的药草装进袋子里。我虽然没了对人和事的记忆,但生活中各种生存的本能却无一不晓,无一不会,只是手工精湛与否。这弄了大半天,日照已西斜,我竟不觉得饿。步出山洞,随意喝了些溪水,嚼了几片花瓣,提着那个大袋子下山了。
  下山后,我发现自己有不怕寒暑之身,有饮露食花之胃,我的针灸技艺已达炉火纯青之镜,身边水元可信手拈来为已之用,我数日不沐浴身上不但无汗脂味,反而有一种异草香,我想去哪里只需在心里默念即可到达,只是那地方必须在心中有准确的位置,或是我曾到过的地方才可,且距离越远,耗神越多,一般不轻易尝试,只能把此功能用在眼能所见的搭车事情上。因此我没有衣食住行之忧,使用针术时可以随心所欲地渗入我的水元救人,还能用自己的意念和对水元的掌控时刻保自己安全,不受外界普通人的伤害。我除了懂各种生存的本领,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看懂各种专业的财经新闻,各大公司,各大蓝筹股的财务报表,能听懂全英文的电视节目,电影和书籍,我想如果我要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过一辈子也不是太难,但是我不想只在一个地方呆着。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我到过了被称为人间天堂的苏州和杭州,我去过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四川,我游过了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也在云南西双版纳的那株独木成林的榕树周围呆过一段时间。我顺着云南境内的湄公河到了缅甸、老挝、泰国交界地带的金三角,一夜间淹毁了那里所有的罂粟花,但那损耗了我很多心神,迫使我向北移到了祖国最北的黑龙江省的乌苏里江,在那里和赫哲族人一起生活了月余,生息调整后又出发去了台湾。在台湾见过了课文里学过的日月谭,高山族阿里山的姑娘和小伙。然后经香港坐船回大陆,途中误入中山这个温馨安宁的小城市,中山干净漂亮,温柔得像一个婴儿的摇篮。我在市中心东区闲逛时看见一间叫“霄及芷”的中药美容有限公司,在那间公司前我驻足了很久,感觉那间公司似乎和我有着某种联系。但想想自我下山以来,从未见哪里有寻我的启事,也许我在那些和我有联系的人心中并不重要。
  我从广州坐高铁经北京转车去西安。广州去北京的高铁上,我在商务座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据两年来坐免费高铁的经验,越是经济的座位越是爆满,越是昂贵的座位越是有余,而且经济座里有时列车员会查票,但是商务座却未遇到过。
  刚坐下,听到前面有人因为痛疼在呻呤,我站起看去,四张两两相向而对的座位中坐着一位老太太,双手捂着肚子蜷在椅子里,脸色潮红,额上是汗,看似是肠痉挛,我用意念探去,果然如此。我取出胸口的针走去,在她的足三里,内关,中脘,上巨虚,合谷,二间等穴施上针,把温热的水元用意念输入她体内,一盏茶的功夫,她的绞痛缓解。银针继续施在她身上,我向旁人借了笔,在一张纸巾上写下芍药甘草茶方,告诉她平时如果有这种绞痛可饮此茶。还笔的时候才发现有两束目光紧紧地跟在我身上,我向目光来源处望去,一对年轻的男女坐在和老太太相对的座位上,一直望着我。男的目光是惊疑不定又不可置信,女的是带着莫名其妙地妒和怒,她的手紧紧挽着男子的手,打扮得十分妖艳。
  “司瑞,这小姑娘正在给我治病,你怎么这样看着人家?”老太太对着男子说。
  “你好,这位姑娘,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奶奶,能请问你尊姓大名吗?”司瑞对他奶奶笑笑,仍旧一眨为眨地看着我问。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你们以后少给老太太喝什么补钙的牛奶,牛奶不合适老人家喝,平时让她多吃些豆类食品,多晒下太阳,补钙的效果更好。”我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因为我没有名字。
  “谢谢你,我记下了。我知道姑娘心善,治病救人不留姓名,不过我还是想厚着脸皮追问姑娘的尊姓大名。因为三年前,有位女孩救了我一命,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向那位女孩道谢,她就离开了我们,而那位女孩和你长得很像。”司瑞回忆着道。
  我闭上眼,认真感受了一下司瑞的气息,他和我过去的生活没有什么联系,如果真是我救了他,也不过是今天这般顺手而为之的对象,他应该不清楚与我有关的生活和熟悉的人,但我仍心存一丝幻想地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你和她很熟吗?”
  “说实话,我和她不熟,我被她救后她就离开了,未留过姓名,两年前我听朋友的朋友说有位医术精湛的女孩自杀了,她长得很象救过我的那位女孩。我从朋友那里找到那女孩的相片,把她记在心里。但一直很遗憾未真正见过和向我的救命恩人致谢。”司瑞很惋惜地说道。
  自杀?我怎么会自杀?就算我现在没了对以前往事的记忆,我也绝不可能是一个为了什么事要自杀的人,因为我现在还清晰地知道我遭受重创,在意识边缘时,还在想着怎么才能活。那个女孩肯定不是我,而且凭相片看着相象的人有很多,就算那人是我,眼前的人对我也知之甚少。
  我失望地对他笑笑,看着时间差不多,收起了银针,转身向我刚才的座位走去。刚才还空着的两个座位上现在都坐着人,我轻声问其中那位坐在我坐过的座位的女孩:“对不起,这是我的座位。”
  那女孩伸手从她兜里掏票,我才意识到什么,赶紧陪笑说:“对不起,是我走错了。”
  那女孩还是掏出了票,看了一眼,对我礼貌地说:“哦,我还真没走错。”
  我提起刚才放在座位边的草编袋子,向别处寻起了座位。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这商务座竟也坐满了人。举目望去,多是些父母带着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一起坐在那里,不用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暑假季,父母们从自己的工作单位请了假,带着孩子们出游来了。中国父母对孩子各方面的教育是从来不吝啬,不手软地一掷千金的。
  我又转了一圈,回到刚才的地方。目前为止,只有刚才我施针的老太太身边还有一个位置,看那老太太,非富即贵,她身边那个空位八成是她家里人怕她被别人打扰而特意为她购了两个座位。我不好意思坐在那里,怕人说我为她施了针就要拿乔,占她便宜坐她座位,还有对面那个妖艳女子一幅酸醋脸让人不开胃,好象我要抢了她的谁似的。我心里默默替她悲哀,她对自己身边的男子和对自己都极度不自信,以至于这样患得患失,善忌善妒,她这样的爱情能保持多久?
  我瞄了妖冶女子两眼,收回目光,准备向餐车厢出发,因为商务座车厢是没有站票的,唯有看看能不能到餐车厢里避一避。
  “小妹妹,你的座位被人占了吗?看你一幅为难的样子?是哪个座位,我帮你去跟他说。”坐我座位的女孩在我身侧问到,目光瞟向那个妖冶女子。那妖冶女子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大概没什么人喜欢。
  我抬目打量眼前这位要为我出头的女英雄,见她一米六五以上的身高,年纪比我长两三岁左右,小麦一样的肤色,五官清秀中带着英气,身穿一条无袖雪纺连衣裙,露出的手臂结实修长有力,她应该是从事警察之类的工作吧,我心里猜到。我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那妖冶女,此时司瑞扶着老太太起身向洗手间走去。我玩心顿起,对着她点点头,用目光暗示我的座位就是妖冶女所坐的那靠窗位。
  女英雄三步并两步走到那女子跟前,“这位小姐,你坐了我朋友的位置,麻烦你让一让好吗?”
  妖冶女轻蔑地启眸看了女英雄一眼,不霄地说:“你看我象个座霸吗?而且就算我是,你又能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是司省委书记家的儿媳妇,司家大公子司瑞的太太。”
  我看了一眼这个笨女人,低头偷笑,你说你有票,同时拿出来就好了呀,干嘛非要把婆家人都遛出来坑一遍才罢休啊。
  “如果你不是座霸,那麻烦你出示一下你的座位票。”女英雄在问话,刚才坐她身边年纪相仿的女孩在用手机录象。
  “切,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要拿票给你看?等会司瑞来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妖冶女子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如果你不讲理,那我请司乘人员来,如果司乘人员解决不了,还有人民警察!”女英雄底气十足地道。她就是一名人民警察,我看着她,心里肯定道,然后马上开始后悔,这样欺骗人民警察和浪费警力我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吧。
  这边话音未落,商务厢里勤劳的司乘人员,还是个列车长就出现在眼前。女英雄说明了情况,列车长要求我们双方都拿出票来。我好想把自己隐形,但现在骑虎难下。好在那妖冶女子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说:“你个小小的列车长也敢查我的票,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不起,在这里我们只认票,不认人。麻烦你出示一下车票,大家要对号入座。”列车长公事公办地道。
  “司瑞,奶奶,你们回来了,太好了,这个列车长竟敢说要查我的票。”妖冶女子本来还想向列车长亮身份,见自家人回来,忙叫起了救兵。
  列车长向司瑞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我躲在女英雄后面不敢出声。
  司瑞看看我,忙陪着笑脸说:“列车长同志,不好意思,他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妻子,姑嫂有些矛盾,麻烦到你们了。都是我不好,我一定好好教育她们。”说完司瑞向妖冶女甩过一记目光。
  老太太也看了一记妖冶女,对列车长说:“真是对不住,麻烦你们了,我等会好好说她们一顿。”
  妖冶女不敢作声。我感激地看向司瑞祖孙俩。
  列车长认真地看我一眼,对老太太说:“老人家,这个年代已经不流行重男轻女罗,你这孙女长得冰雕玉琢,却穿得个泰山猿人似的。”
  我看看自己一身草裙,脚上还踩着双为免赤脚不雅而新编的草鞋,手里提着个逃难用的大的草编织袋。难怪女英雄不分清红皂白要为我出头,她看我这身打扮,心里肯定同情得不行,眼里带了感情色彩,连分析判断力也没了——如果我真这么穷,如何买得起商务座?而今,他们都更相信现在这个版本,我是一个有钱人家和家人一起出来,但不受重视的女儿,所以商务座还是坐得起的。
  看着老太太无端被人说一顿,我忙解释说:“大家误会了,我是学服装设计的,想标新立异一下,和家人无关,真的。”
  列车长听了,摇着头,踱着方步向另一节车厢走去,嘴里说着:“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你这衣服标新立异倒是成功了,可是好象也只有你穿着才好看,要是批量生产大概没人买。”女英雄竟不追究我刚才的无事生非,研究起我的衣服来。
  我对她报歉地笑着,脸红红的,不知该说什么。她又拍拍我的肩,轻声对我说:“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亲近,有事要说出来,现在是法治的社会。”
  我轻嗯一声,被这个萍水相逢的女英雄感动得更加不知怎么措词。
  司瑞走过来,接过我的大草袋,拉起我坐到老太太身边的座位,放下袋子的手还象兄长般拔拉了一下我的发。
  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把脸侧过一边,从草袋里拿出所剩不多的靰鞡草编了一顶小圆毡帽,盖在脸上装睡。
  “小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行李都去哪了?”老太太轻拍着我的手,小声问。
  “奶奶,能有什么事,虽说她刚才救了你,可我看她的样子,就是一个混上车来蹭座的,蹭座就蹭座吧,还要蹭商务座,还要混淆视听,胆子可真不小。”妖治女冷哼着说道。
  她一语道中我心事,我满脸通红,拿开帽子霍地站起向他们鞠了一躬,“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说完,我转身向餐车厢走去。
  司瑞从后面快步跟上来,拉起我的手腕,“小妹,是你嫂子不对,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先回去坐着。”
  刚才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车上又有些人看过来,我不想太尴尬,只得回到原位坐下。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就坐这吧,别怕。”然后转头对妖治女道:“光凭这姑娘的一手针灸绝活和医术,这世上她想要什么没有,还会坐不起这区区商务座?真个没见识的!”
  这老太太倒是有见识,可惜我还真是身无分文。不过她对我的看重让我心安了不少,我对她露出感谢的笑,又用草帽盖在脸上装睡。午餐时间,老太太拍着我的手让我醒来,我依旧假睡,司瑞走过来拉我的手,我抽回来揉着不惺忪地眼睛,射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现在十二点了,我们去餐厅看看有什么吃的。”司瑞说。
  “不了,谢谢你,我不饿,只想休息一下,你们先去吧。”我故作很累的样子,靠着椅背又闭上眼。祖孙了互视一眼,没坚持,带上那个妖冶女去进餐去了。
  身边少了他们的气息,心神自由多了,闭着眼很快就进入梦乡。直到听到列车到站的广播声,我才睁开一双充分休息后的眼开始张望。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赭青色的软薄枕头,它在我的头和司瑞的颈窝之间,他的手若有若无地揽着我的肩,我吓了一跳,弹直了身子,看向妖冶女,那女子脸色铁青地盯着我,鲜红唇膏下的双唇似乎也失了颜色。
  “你醒了,也刚好到站了,你要去哪里,我们先送你去,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安全。”老太太温和地道。
  司瑞端坐正身子,侧头向我等着我的答案。
  “谢谢你们,不用了,我家人会在出站处等我。谢谢你们一路的照顾。我先告辞了。”我提起脚边的草袋,匆匆挤向门口,很快我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进了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