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17 章
她抬手叫服务生拿菜单,朝两个男人点点头,“我还没点菜,您看看吧。”
郁茂经重重地坐下来,没好气道:“我看什么?你连叫人都不会吗?”
“爸。”郁宁宁面不改色地叫了声,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
白缙对她这副表情并不陌生,那是——客套的,疏离的。
不料郁茂经听见这个称呼似乎更加不适,眉宇斜飞,横眉竖眼地,“你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自己的事情处理不好,还牵连你弟弟!”
郁宁宁眉目微敛,说:“对不起。”
郁茂经一拍桌子,“对不起有什么用?我问过了,一定要等那边松口才能保释!你都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就胡乱得罪人?”
女人的面庞清丽纯美,额前刘海蜷曲,遮住那双熠熠发亮的眸,显得沉静又安然。
指责,非难,实情或误解,郁宁宁一概应下,声音轻软,“是我的错,对不起。”
“郁伯伯,不是这样的。”白缙脱口而出。
男人眉梢微挑,神情专注,语气是惯有的温和,可讲话快了几分,似乎有些急切。
郁茂经十分看重白缙,倒是听他的劝,可心头气恼仍在,他淡哼说:“你不要出头,你看她自己都解释不出来,还不就是那回事?”
郁宁宁不做声,仿佛眼前的是非与她无关。
白缙深深地看着她,浓眉微蹙,带着隐忧,片刻后,才说:“伯伯,您冷静下来细想,宁宁可从来不是逞能惹事的性子。”
郁宁宁回望过来,眼中有细弱蒙尘般的微光,声音更加轻了几分,“白缙,你还点菜吗?”
说这些,干什么?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画外音,白缙顿了下,眉目温善柔和,含宽慰之意,他仍然说:“经过这事,小岩以后也会吸取教训,您……犯不着动气。”
“我管她是什么性子?”郁茂经板着脸,看向郁宁宁的眼神十足不满,可还是听进了白缙的话。
“算了,你赶紧联系那个律师,让他松口,我们才好办手续。他再有什么说法,也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知道了。”郁宁宁又顺从地应,语气疏淡平常,看不出分毫的失落或伤怀。
可是她又显露过几分弱势呢?想到这里,白缙仍有些坐不住。
郁茂经哼了声,语气依然冷硬,“这事你赶紧办好,让你弟弟早点出来,我也没那么多功夫陪你耗!”
“好,不会耽误您太久,我保证。”
郁宁宁扬手将一缕乱发顺到脑后,面上显得恬静柔和,她点了点桌上的菜单,说:“现在能点菜了吗?”
余下的时间,郁宁宁很沉默。郁茂经也没有“好久不见跟女儿多聊聊增进了解”的意思,他吃菜喝酒,不时跟白缙谈些热点话题,只当对面没人。
郁茂经是工程出身,年轻时眼光长远、敢闯敢拼,促成了郁宝岩生来优越的物质条件。如今年纪渐长,他行事也偏重于稳妥,而谈吐和见地更显不凡。
郁宁宁不插言,只是吃自己的,偶尔帮着服务生挪挪盘子。
热汤上来时,郁茂经正感兴趣地追问白缙智能家居项目,说话时顺手夹了一筷子雪花小牛肉,分神赞道:“这味道很正,肉质也鲜嫩,不错。”
郁宁宁抬了抬眼,默默地把那盘显然不受郁茂经待见的炒青笋挪到自己面前,给雪花小牛肉腾地方。
垂头以致碎发散落,将白皙的左颊掩起小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白缙依言夹了一块小牛肉。郁茂经又要让,他说:“伯伯,还是那盘青笋更对我胃口。”
“这也太清淡了。”郁茂经往那边看了一眼,笑了起来,“你呀,跟你爸妈学的,年纪轻轻就过成了老脾胃!”
“伯伯过誉了。”白缙也笑,自我调侃道,“他们的讲究程度,我可比不上。”
郁宁宁全然无话,把自己当隐形人。
只怕换一个人坐在这里,就会试图拉近她和郁茂经的关系,想到这一层,她就无比感激白缙的敏锐和透彻。
接着又听两个男人聊起来,原来白缙的父母都是知名医生,自有一套健康的生活方式,而那些在旁人眼中无疑像是苦行僧。相比起来,白缙的程度已经轻多了。
郁宁宁黑亮的眼珠无言地转动着,突然想起自己床上那个好用的按摩仪,还有白缙在深夜转发的链接,“权威医生推荐……”
他还真有资格说“权威”。
她倏地笑出声来。
两个男人的话音顿时收住,同时朝她看过来。郁宁宁恍若未察,纤细的手腕上下起伏着,给自己盛汤。
郁茂经很快转开视线,白缙看着她的动作,目光更有些意味深长。
他原本很担忧,可眼前的局面更让人困惑。究竟是什么样的隐情,让父女关系这么生疏?
郁宁宁全然不知自己在对面的人眼中已经苦成一颗小白菜。其实饱腹就会稍稍开怀,她对此很熟练,因此吃得愉悦。
又夹了一筷子青笋,入口的滋味清新,郁宁宁低垂的细眼凝出几分笑意。
她也是郁家一脉相承的肉食动物,那份小牛肉就是她点的。但经白缙这么一说,就突然觉得清淡的笋片有滋有味起来。
跟郁茂经吃这一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饭后,郁茂经说约了朋友见面,临走前又冷着脸警告郁宁宁快点去找杜绍舟。
郁宁宁露出平和的微笑,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去敷衍他,语调也放得很柔,“知道的,我这就去,您放心。”
等郁茂经乘车离开,白缙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眉眼温和地笑,“还好吗?”
郁宁宁声音收敛了几分,更显沉着,“吃饱喝足,有什么不好?”
白缙凝视着她,突然轻叹一声,说:“还记得你答应过,让我了解你。”
“嗯?”郁宁宁想起两人过去的对话,不意他会这么正经地问出口,“你想了解什么呢?”
“你……跟郁伯伯一直是这样相处的吗?”
白缙的语气谨慎,似乎怕戳到某个点。
郁宁宁却很镇定,她在用手机App叫车,头也不抬地说:“你应该问,我们相处过吗?”
—
去往拘留所的路上,郁宁宁又一次尝试联系杜绍舟,甚至往杜绍舟的律所打了个电话,律所那边的回应是“杜律师请假了”。
郁宁宁挂掉电话,胸腔呼出几声闷气,伸手抚上额头,“我可真是……”
身边的白缙问:“怎么样?”
“联系不上。”她眉心微蹙,樱唇微微嘟起,神情懊恼,小声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白缙眉目微动,问:“如果一定要找到他,你知道该去哪里吗?”
“知道。”
“他家?”
“不,他肯定是躲到朋友家了。”郁宁宁轻哼一声,说:“他有被害妄想症。”
“嗯,知道就好。”白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也用不着。”
郁宁宁:“……”
白缙勾起唇,神色竟带了几分倨傲,“有心也好无意也好,都不用理,宝岩会好好地出来。”
“是吗,可我赶时间啊。”郁宁宁有些无奈地睇他一眼,“我……爸的话,你也听到了。”
白缙偏头看她,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我以为,你不会照郁伯伯说的去做。”
毕竟她敷衍得十分到位,若不是对她有几分了解,还真看不出来。
“为什么不?”郁宁宁抬了抬眼,声音放得很轻,显出几分随性,“早点处理完郁宝岩的事,就能早点送他走,不好吗?”
“……”白缙语气犹疑,似乎在纠结着用词,“原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平和。”
郁宁宁脸颊动了动,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好笑,“看你刚到餐馆时的样子,似乎是怕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
“那怎么会,”白缙严格地纠正,“顶多是担心你们吵起来。”
郁宁宁耸耸肩,说:“你想太多了。”
确实,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并没有发生。
“那我可以问吗?”白缙缓声之中透着小心,“你和郁伯伯,究竟有什么事?”
郁宁宁明亮的眼眸眨了几眨,带有狡黠意味,她似笑非笑地说:“你猜啊。”
—
他们到拘留所后见了郁宝岩,这位自从听说他老子要来就蔫成了弟弟,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白缙怀疑他会给郁宁宁磕头赔罪。
好弟弟当然知道郁茂经的到来对郁宁宁来说是个麻烦。
郁宁宁颇不耐烦,没跟他多说,转头去找值班人员咨询。
值班小哥穿着板正的制服,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按流程,至少还要等三天。
听见这老套又敷衍的说辞,郁宁宁立时就有点上火,只是她习惯了收敛脾性,面上仍是一派淡静。
她下定决心,从包里摸出一张准备好的购物卡,挑了个监控死角想塞。
小哥吓得差点蹦起来,一连声说“不是那回事”。
这类事郁宁宁也做得生疏,她僵在原地,面色发窘。拿那双晶亮无辜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人。
小哥“嗨”了一声,见她并不执着,才松了口气,好笑道:“同志,你是真的想多了,流程啊,你多了解一下。”
郁宁宁小心地看看他,问:“真这么简单?”
“真的。”小哥肯定地点头,“无论是谁,也不能罔顾规则,肆意行事。”
等白缙探望郁宝岩出来,郁宁宁把小哥的话复述他听。
郁宁宁神情还算冷静,可语气带着掩不住的担忧,“可昨天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反反复复。”
两人沿街道漫步走着,踏过寸寸微草尘埃。
白缙却是一笑,显得从容而自信,“今天这话才是定数,宝岩那边只要等流程就是了。”
郁宁宁微微偏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可这前后两副面孔实在让人不安,跟这种事打交道可不是场面功夫,需要背后深厚的根基和广泛的人脉,是以郁宁宁格外怕这种事。
兴许白缙真的有能力,就像杜绍舟也有能力困住郁宝岩一样,这些都是郁宁宁未曾涉及过的范围。
因为,她多么渺小啊。
白缙轻轻勾唇,眉宇间溢满坚定及强势,在温雅气质之下凝成夺人的风华。
“那些,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