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16 章

  自从升为组长,郁宁宁就没有准时下过班。
  这其中有点滴的微妙转变,就是她可以更拼搏,更奋进,而不忌惮冒尖出头。
  郁宁宁首先就摆出一种舍我其谁的冲劲,再加上近段时间A组战绩斐然,上级发季度奖金也十分大方,她作为新组长才算是地位稳固。
  C组的组长已经离职,目前职位空缺,像从前的A组一样,庄茹分别指派了几人负责项目。值得一提的是,沈艺卿也在指派名单里。
  她手头的项目顺风顺水,又有庄茹此举,立时就扬眉吐气起来。
  郁宁宁对此无暇关注。
  新到手的资料包含了“怼怼记账”的几个新合作商,其中主推的是玉氏家具,附赠一款宣传册。
  说来致飞科技也只是牵个头,如果进展顺利,玉氏会正式与跃信签订合约。玉氏是老牌的家具产业,资历深厚,以质量为核心竞争力,在本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郁宁宁十分重视,加班加点到废寝忘食,对郁宝岩的邀约置之不理。
  她以为郁宝岩无非是在纠结杜绍舟的事情,不值当分散精力去处理,可没料想这一疏忽,还真出了事。
  节庆后的第一个周末,郁宁宁照例在加班,接到电话时神经还停滞在图册上,有点缓不过来。
  “你说郁宝岩在哪儿?”她蹙起眉,嗓音微哑。
  对方说:“逸城区拘留所,希望您尽快过来。”
  —
  紧赶慢赶到了地方,看见门口庄严肃穆的标牌,郁宁宁只觉得头脑发懵,心中一阵发怵。
  说来有个难以启齿的微小心思,是她一直都畏惧这种地方。
  良民是不该怕的,但与之牵扯通通不是好事。她,郁宁宁,就是最最怯懦的那个良民。
  郁宁宁进门办了手续,很快见到了郁宝岩。
  他左颊有一块明显的淤痕,垂着脑袋,眉眼发丝都透露着颓丧。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人无法想象他是因为当街打人进来的。
  “姐。”郁宝岩小声叫道。
  “你去袭击杜绍舟。”郁宁宁直直看他,声音淡静,透着几分冷意,“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动手?”
  郁宝岩搓着手,没说话。
  “他是金字招牌大所出身的律师。如果他追究到底,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你还想毕业吗?”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也不知道你想得到个什么结果,才会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
  郁宁宁胸膛起伏,气息有些急促,“你爸就没教过你稳重行事,不要鲁莽吗?他对你寄予厚望,怎么就没教过你!”
  说到后面,声调已高了许多,引得门口的警察看过来。
  “姐,对不起。”郁宝岩丧着脸说:“我真的太气了,一想到那个人是个渣,我就……”
  “别,别跟我说。”郁宁宁声音有些发颤,她偏开头轻抚心口,缓了一缓,才说:“这事你们学校已经知道了,那边有什么说法我都不管。这边我尽量帮你交涉,没法确定多久能办保释。你……在里面好好反省吧。”
  郁宝岩突然抬起头,“姐!那,我爸也知道了?”
  “你说呢?”
  “……”他没再说话,垂下头时握紧了拳。
  以他爸那个脾气,恐怕会立刻飞来瑸城,这才是他给他姐惹得最最棘手的麻烦。
  郁宁宁不想看见郁宝岩,交待了几句就出去打算办手续,踏出门的时候一眼看见了白缙。
  “我接了电话过来的。”他晃了晃手机,脸上带着些微尴尬,好像在措辞,“郁伯伯说,他明天就到。”
  —
  保释在意料之中被阻碍,据说,延后期限要看杜绍舟那边的伤情鉴定。
  郁宁宁尝试着联系杜绍舟,电话是通的,可始终无人接听,发过去的信息也没有回音。
  郁宝岩袭击时是赤手空拳,只为发泄。郁宁宁了解到杜绍舟的伤情不重,可他现在避而不见的态度,让她完全没有底气。
  她站在拘留所门外,轻轻暗灭了手机,脸色苍白,眼神流露出几分脆弱。
  这一刻,她心头有万千难以言喻的恐慌。她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杜绍舟,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他会做到什么地步。
  她一路行来本本分分,踏个草坪都会心虚顾盼。那种空落落、毫无底气的感觉,那种怯懦、审慎的由来,郁宝岩这种顺风顺水长成的孩子永远也不会明白。
  白缙看不过眼,揽了揽她瘦削的肩,温声说:“他会没事的。我联系了公司的法律顾问,尽量铺路,不出几天就会有结果。”
  “我……”郁宁宁张了张口,蓦地闭起眼,消弭话音。她殷红的唇瓣微微发颤,一时说不出话。
  白缙安慰道:“别担心,郁伯伯快到了。他的学校那边我也可以去交涉,小岩会没事的。”
  郁宁宁沉默片刻,缓缓呼出一口气,水眸中透着奇异的光亮,勉强弯了弯唇。
  “嗯,谢谢你。”
  “别这么说。”白缙伸出手印上她的额头,轻柔地抚了抚。
  额间似有几分微妙的麻痒,恍如触电。
  郁宁宁的唇角缓缓恢复平直,那抹笑勾留得浅,似悲似嘲。
  她终于反应过来,事件的关键并不是她,而是郁宝岩。
  会有很多人来关心他,帮助他的郁宝岩。
  郁宝岩不是她。
  “不要皱眉,也不要假笑。”
  白缙修长的指尖缓缓滑下,在她唇畔轻轻一点,他温柔地说:“不管你在担心什么,我陪你一起解决。”
  郁宁宁低声问:“陪,我吗?”
  “是的,陪你。”白缙儒雅的音色里满含郑重,坚定的字句直戳人心。
  —
  郁茂经隔天就到了,白缙去接了机。两人一出闸就直奔瑸城大学,先向那边有所交代,再转向逸城区拘留所。
  白缙和郁茂经十分熟悉,相处得很融洽,更重要的是,因为没有把握,白缙没有提起郁宁宁。
  两人在车上寒暄了几句,听白缙说过受害人伤情无碍后,郁茂经心已经安了大半。
  “那就好,我还当他得罪了什么人,既然是走寻常流程,就好办多了。”
  白缙笑笑,说:“事实就是那样,即便有些特殊情况,我也能够处理。郁伯伯您太紧张了,其实没有必要跑这一趟的。”
  郁茂经轻哼一声,“没有我敲打着,我看那小子都要上天了!当初就跟他说不该自己出来,他死活不听,现在可好,哼!”
  白缙温声说:“小岩很好,人很聪明,学业也很优秀。您知道他在我们公司实习吧?有我在,您也该放心才对。”
  郁茂经对着这个从小看大的晚辈,表现得亲切慈和,“就是知道你在这里,我在显城才能睡个安稳觉啊!那个不孝子,非要离家那么远,居然还是为了……”
  他话头蓦地一收,又笑道:“我那混小子,就生了几分小聪明,工作上,还要辛苦你多带带他。我那烂摊子指望不上这小子接班,他呀,能把自己选的路走稳走踏实就成了。”
  白缙含笑应声,深邃的眼眸里掠过几分黯色。
  相识多年,他眼看着郁伯伯对宝岩亲和又宠溺,像寻常父亲一样,时有拌嘴,时有争执,可仍然会出于爱,赋予包容和珍视。提起儿子时满口“不成器”,实则满脸骄傲。
  如果不是郁宁宁,他会以为这是天下间最为动人的父子亲情。
  两人到拘留所后,郁茂经进去询问具体情况,白缙不是直系亲属,只在外面等。
  这日天气多云,天际泛着刺目的白,层云绵密,光线时明时暗,直让人心焦。
  白缙无所事事,向郁宁宁汇报了一下动态:【我们已经到了,等郁伯伯出来就过去。】
  郁宁宁为了应付郁茂经,干脆向公司请了假。她会先行一步到给郁茂经接风的餐馆,就在逸城区。不多时,她回了信息:【嗯,我在路上。你们谈什么了吗?】
  白缙:【只聊了一些小岩的事情。】
  他想起郁宁宁每次提起郁伯伯的反常情绪,不想她孤身陷入愁绪里,于是东拉西扯,跟她聊了很久微信。
  郁宁宁回得断断续续,而且短句也必带句号,让他看得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对郁宁宁的了解不算浅显,知道这表面专注认真的反应,更似敷衍。
  白缙几乎能想象到郁宁宁的模样,那张清丽可人的面容上必定带着貌似平和的淡笑,回信息时兴许会微微蹙眉,可很快就转到其他掩饰的动作,或点头,或移开视线。
  她的心绪始终不平静。
  白缙看着越来越短促的字句,内心一阵焦躁。
  他调出搜索界面,输入“哄女孩子开心的方法”,点击确定。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郁茂经才从拘留所出来,先前的亲切和善全然不见踪影,他板着脸向白缙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宝岩打的是郁宁宁的男朋友?”
  白缙眉心一跳,赶紧说:“早就分手了。”
  “我管她分不分!”郁茂经眉头紧皱,冷道:“这丫头天生就是个麻烦!交往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人,还连累了宝岩!她是不是撺掇宝岩给她报仇?!”
  一个两个的还都瞒着他,要不是听警察说起,他都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郁茂经越想越生气,硬声说:“你说那丫头在哪儿等我们?走!”
  白缙被他对待儿女截然不同的态度弄得瞠目结舌,郁茂经都走出老远了才抬步跟上。他一面竭力劝慰着,一面头痛地给郁宁宁发信息。
  长者的背影板直且□□,步步都透着固执,白缙十分担心他们见了面,会不可收拾。
  而在逸城区一家餐馆里,坐在窗边的郁宁宁收到“警示”,缓缓露出一抹笑。
  她笑得明媚,偏右颊微微发颤,极具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