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小臂和腰侧都在男人的大掌下,触感温热。郁宁宁有些不自在,试着动了动右腿。
  左脚是扭伤,完全不能用力,右膝还冒着血珠,有点疼,但不至于站不住。
  她稳了稳身形,轻轻挣开白缙的手。
  白缙侧头看她,眸中闪着细碎而透彻的光,温声道:“怎么样?”
  “还行。”郁宁宁应了声,看着中年女人,目光有些冷,“大婶,你还有事?”
  中年女人原本因为白缙的出现气势稍敛,听见这称呼又一瞪眼,“死丫头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有完没完?”郁宁宁神色不耐,抬高了声音,“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就离我远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要么跟我去验伤,赔偿我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她的卡其色休闲套装上沾染了不少尘土,看起来有些狼狈,晶亮的眸子里泛着寒意,外形虽柔美,却显出凛然气势,一张寒霜般的俏脸颇有几分威慑力。
  “呸!什么东西……”
  女人依然不满,嘴里不干不净的。
  “不用逼她道个歉?”白缙偏头,小声问她,温湿的气息倾吐在耳畔。
  郁宁宁说:“用不着。”
  反正,道歉也不能当饭吃。
  白缙点点头,往前垮了一步,视线由近及远,貌似在衡量,“这距离还不到五米呢,您选二啊?那先报个警吧。”
  他面上带笑,气质尚且温和,目光却显得平直,让人觉得很不好惹。
  “你们才滚远点!”中年女人骂了几声,动作倒还利索,很快扶起车子离开了。
  围观群众也散了个七七八八,留下横七竖八的单车电车,以及购物袋里掉出的零零散散的物品,一眼望去,满地狼藉。
  郁宁宁拾起一只购物袋,蹲下身时轻轻“嘶”了声,抿起唇,似乎在忍痛。
  “你别动了,我来吧。”白缙说着,动作利索地拾起几样东西,放进她的袋子里。
  “我没事。”郁宁宁没什么精神,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依然捡着东西。伸手能够到的收拾好了,又慢慢挪动几步,皱着眉再捡。
  白缙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心生几分莫名的滋味,似愠更似笑。
  这个女人真的很倔。
  他没再说什么,只能尽量帮忙,把远处散落的瓶瓶罐罐、蜡烛甚至卫生棉都收拾好装进购物袋,回身的时候目光定住,突然一愣。
  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天蓝色、方方正正的小盒,画风很……清洁。
  “这个?”白缙迟疑地出声。
  郁宁宁一眼看清,脸色难看地挪动几步,一脚踩上去,又把那东西捡起来。
  “今天谢谢你。”她一张灵秀的脸绷着,显然是心情差到极点,开口也是充作结束语的话,“我今天……不太方便,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欸,不着急。”见她伸手来拿袋子,白缙往旁一躲,“先送你去医院吧,东西我来拿。”
  他反手拿走她手里的袋子,在前领路,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只是步子放得很慢。
  郁宁宁没再做声,见白缙没来扶她反而松了一口气,挪着步跟上去。
  他们在就近处拦了辆出租车,白缙把购物袋放到前座,手贴在车门框下方,护着郁宁宁坐进去,然后自己也坐进来,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郁宁宁听着很陌生,问:“去哪儿?”
  “私人诊所,信得过的,放心。”白缙解释说。
  郁宁宁点点头。
  手机也已经捡了回来,之前的通话早就中断,屏幕裂了几条细缝,周身也多了几处磕痕,倒还不影响用。
  郁宁宁指尖摩挲着屏幕上的凸起,心里一阵发堵。
  被白缙看到的冈本,十有八九是杜绍舟塞到她包里的。
  刚刚经历了一系列波折,要说她半点没动气也不可能,可所有那些,才勉强跟“光天化日之下掉出来那东西还被工作伙伴外加郁宝岩他爸的子侄辈看到”打个平手。
  杜绍舟干得好事。
  车子行进中,手机接连不断地震动着,一条条都是杜绍舟关切又有点神经质的问候。
  郁宁宁忍着气,简短地回复:【只是单纯地换个房子,没遇到恶性事件。我手机刚才摔了一下,现在快被你震碎了,麻烦安静点。】
  杜绍舟停顿了一会儿,又回:【那你住在哪家酒店?安全吗?不然你还是去找小周,让他安排放心的地方给你住。】
  郁宁宁绷直许久的唇角轻弯了弯,心情稍微松快了点。但想到那盒冈本,她又发:【不用,我住得很舒心,冈本很够用。】
  外加一个讽刺的微笑脸。
  这个表情发出去,车子突然打了个急弯,郁宁宁猝不及防地往旁边一栽,撞进白缙怀里,手机顺势往上一飞,被白缙敏捷地接住了——屏幕正面向他。
  短短几条对话,一眼就扫完了。
  ……信息量巨大。
  两人还贴在一起,都僵着没动。白缙觑了她一眼,黑亮的眼眸闪过一丝尴尬,仿佛真得撞破了什么似的,此地无银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郁宁宁:“……”
  她撑着劲直起身子,拿回手机,条件反射地想说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在及时闭上了嘴。
  什么鬼,是哪样,他想的又是哪样。
  这种话题,越说越尴尬。
  郁宁宁呼出一口郁气,低声问:“你怎么在这边?”
  “加班,大周末地找人谈事。”白缙说。
  郁宁宁幅度极轻地点头,她还在收拾心情,一边努力找话题,“挺巧的,刚刚那人正吵得人头皮疼,多谢你了。”
  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干笑。
  白缙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说:“我动静也不小。还以为你真的伤到站不起来了,一时情急……那要是个男人我就直接动手了。”
  “没那么严重,总之,谢谢了。”
  “不说这个了。”白缙突然话锋一转,“谢谢你上次的苹果醋。”
  郁宁宁:“……”
  猝不及防。
  “我喝到那一口时,正好是阿仕口无遮拦的时间,好险没喷出来,让场面更加尴尬。”白缙语气轻和平缓,先带着调侃之意,而后变得郑重起来,“你开的玩笑无关紧要,但阿仕的事情,我必须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
  郁宁宁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其实你不用道歉的。我也……说不出‘没关系’。”
  她吐字轻软,显得有些无力。肤色是一贯的白皙,却在车厢的昏暗里显出几分病态。
  这种弱势的形象,她如果能看见,一定会很排斥。
  白缙脑中突然冒出这种念头来。
  “是我的错,不该现在谈这个。”白缙凝神看她,语气带叹,“不想说话就不要说了,休息一会儿吧。”
  “啊。”郁宁宁低应一声,一时茫然又讶异,反应过来后索性闭上了眼。
  这男人挺敏锐呀。
  她是真的有点累,不想应酬任何人。
  暂时,别把他当需要应酬的人吧。
  —
  出租车左拐右拐,自大道行进小路,最终停在一栋老楼前。
  红砖砌就的旧墙笼在泡桐树荫之下,映出点点斑驳。墙砖半新,门前右角上挂着一个笔锋洒脱大气的“诊”字,木板灰朴,很难引人注意,大有大隐隐于市之感。
  白缙结了车费,提着郁宁宁的购物袋,带她进去。
  这诊所布置得很宽敞,旁边是几个纹样花俏的单人沙发,正对向门的玻璃架上摆着寥寥两排药盒,以及几只花样不一的瓷瓶,看起来价值不菲。
  诊台后面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容貌还算周正,额前短发微翘,人看起来有些懒散。
  见他们进来,男人一扬眉,“女朋友啊?”
  “女性朋友。”白缙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把购物袋往沙发上一放,说:“她摔了一跤,脚扭伤了。”
  男人仿佛没听见,“你是想换女朋友了吧?往我这儿带。”
  郁宁宁:“……”
  白缙见怪不怪,指着桌前的凳子,“他开玩笑的,你先坐下吧。”
  郁宁宁“哦”了一声,刚坐下来,又听见男人说:“才这么点伤,我治不死啊。”
  这是什么没打算盈利的秘密窝点?
  郁宁宁用诡异的眼神看着白缙。
  男人说完似乎演够了,起身到里间去找东西。
  白缙低笑一声,自己翻出纱布、酒精,在郁宁宁面前蹲下来,开始帮她处理伤口。
  他的手法很熟练,动作也轻柔,加上郁宁宁是比较能吃痛的体质,干脆就没出声。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白缙说:“他叫路尧加,脑子没问题,就是有点偏执,最近被他女朋友刺激到了,所以总女朋友女朋友的挂嘴边。”
  “嗯,我没问题,显然是把女朋友往火坑里推的你脑子有问题。”
  路尧加正巧回来,手里端着一只青色瓷碗,碗里燃着跳跃的火苗。
  “喏,‘火坑’来了。”
  郁宁宁定定地看着那碗,露出沉痛的表情,“白缙,我跟你有仇吗?”
  路尧加抢先说:“没有,他就是单纯地想换女朋友而已啊。”
  白缙:“……”
  其实郁宁宁听说过这种土方法,用烧酒揉开淤青处,治疗扭伤效果很好。
  但是碗端到面前了,她才觉得这个“烧酒”也太表面了点。
  路尧加才不管那么多,他在郁宁宁面前坐下,撩起火苗先把自己的手搓了一遍,也不管病人有多惊悚,抓着郁宁宁的左脚往自己腿上一卡。
  “放心吧,白缙难得带人来,不管他换不换女朋友,我都会关照的。”
  郁宁宁很想说,像你这种频道永远在另次元的人,还是别关照我的好。
  动了动嘴,却是白缙先一步开口,温声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女‘性’朋友!”
  说话时,重点突出了某个字。
  郁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