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两人约在一家餐厅,菜品照郁宁宁的喜好选择西餐,地点依郁宁宁方便定在她的公寓附近。
郁宁宁到时,订好的位子上已经坐着一个黑T白边、阳光朝气的男生。
“点菜了吗?”
郁宁宁在对面坐下来,放好手包,又拿湿巾擦手,并没有正眼看他。
“点了,是你爱吃的老三样。”郁宝岩说。
少年人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蓬勃和热切,听起来还算顺耳。
郁宁宁微微点头,又问:“周末没有课?”
“没了,所有课都结了。”
“哦,要实习了?”
“嗯,已经面试过几家公司,还在等结果。”
“哦。”
郁宁宁的声线偏软,将敷衍的态度掩饰得极好。
问的话也仿佛例行公事,对答案全然不关心。
顿了顿,又找补般地说:“专业不对口,我也帮不上什么。”
“不用啊,你弟弟我本事大着呢!”郁宝岩竖起拇指,自信地指向自己,笑容明朗,神采飞扬。
郁宝岩是大三的学生,在瑸城大学读软件工程专业。
距离家乡显城将近两千公里,当初因为这个志愿,郁宝岩差点没被他爸打断腿。
可是那个年纪的小青年都带着八匹马拉不回的倔劲,郁茂经最终妥协,给予儿子足额的经济支援,还纡尊降贵联系了郁宁宁,希望她在千里之外照料郁宝岩。
只不过郁宁宁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把电话挂断了。
“嗯,不用帮忙的话,”郁宁宁心情不佳,字吐得慢吞吞的,中途还喝了口柠檬水,“你找我干什么?”
“这不是有阵子没见了。”郁宝岩坦率地笑着,毫不在意郁宁宁的态度,语带关切,“姐,你最近怎么样?没什么麻烦吧?”
“没有。”
“工作还顺心吗?”
说话间菜上来了,郁宁宁顺势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眼他。
“还行吧,工作不就是克服困难产出价值的过程,”郁宁宁轻描淡写,“不会一帆风顺的。”
“那也有程度区分呗……”郁宝岩嘟哝了声,又说:“你是不是处境不太好,以前听叶子姐说你要升组长,这都半年过去了,你怎么……”
他的声音渐弱,被郁宁宁看得说不下去了。
郁宁宁身体前倾,直视着郁宝岩,淡声问:“你说什么?”
……他哪儿还敢说话。
姐弟间沉默片刻,郁宁宁倏地“呵”出一声,“真行。”
郁宝岩选择了尿遁。
一周前致飞和跃信谈判会上的细节,已经渐渐在公司内部流传开来。
包括盛仕那句“郁组长”。
别说不熟悉她的人,连同组里也有异样的目光。都说她为了得到致飞的项目私下接触对方产品经理,还将自己的身份抬高一截,谎称是策划组长。
她处境十分尴尬。
郁宁宁头颅微低,几捋发丝垂落颈前,更加衬得肌肤似雪。她动作缓慢地吃着饭,表情有些木。
她一向“怕事”,遇事能躲就躲,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郁宝岩这壶提得真到位。
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打断了郁宁宁的思绪。
那是郁宝岩的手机。
两人座的桌面狭小,之前郁宝岩为了给菜腾位子,把手机放在靠近中间的地方。
所以现在,郁宁宁一眼就能看清,接连发来的短信息标着醒目的发件人,“致飞科技”。
郁宝岩好一阵子才回来,又拖拖拉拉地吃完饭,一点半,两人分开。
郁宁宁住处近,步行回去。
她住得是公司提供的公寓,上班有些距离,但好在交通便利,周围得便民点也不少。
三室一厅的套房如今只有两人住,她的室友就是沈艺卿。两个女人在公寓各自房门紧闭,勉强相安无事。
最近就难说了,她的被迫出头招致不少人的白眼,严重怀疑沈艺卿快要按耐不住开煤气跟她同归于尽了。
郁宁宁踏进小区,又想起出门前忙着接郁宝岩的电话,忘记收自己的小电锅。
临近家门,她收到了白缙发来的信息。
【明天有时间吗?我想当面向你道歉。】
记录往前翻,还有不少类似的内容。
【是我告诉师兄的,这件事该我负责,我道歉。】
【我想过替你向庄总解释,但还是要先和你沟通一下才好。】
当然,还有微信好友申请。
郁宁宁一概不理,假装查无此人。
自从一周前“认识”,谈判时又卖了她一把,白缙就每天发信息来道歉。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她的号码——显得他多神通广大似的。
每天三条,分别在上午九点,下午两点,晚上六点半,准时准点,风雨无阻,大概是他上班做得第一件事。
所以现在,在过周末的郁宁宁有一种自己应该去上班的错觉。
郁宁宁收起手机,拿钥匙开门,先进厨房去收小电锅。
碗和盖子归位,再把连接线卷好。
郁宁宁动作一顿。
手上的这根连接线是断的,断口整齐,像是人为破坏的。
她四处查看一遍,又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些天蓝色陶瓷碎片。
那是她早上用过的碗。
郁宁宁又来到客厅,看见留言板上新添了一行字,写得潦草又敷衍。
【碗碎了,抱歉哟。】
末尾的语气词将沈艺卿内心的自得展露无遗。
静默片刻,她眼眸现出几分奇异的光亮,大步走进厨房。
壁柜里的锅碗等物分列两侧,渭泾分明。
郁宁宁低哼一声,拿出沈艺卿那侧的一摞碗碟,猛地往对面墙上砸。
哗啦啦——
她摔得远,仍有几块碎瓷片飞溅过来,掉落在脚边。
这阵动静听起来惊心又舒爽,郁宁宁满意地一笑。
“挺痛快。”
郁宁宁没再管公寓里的狼藉,收拾了几样物品拎包离开。在CBD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进门掏出平板电脑给人事发邮件申请退宿,又在相熟的房屋中介那里登记了租房信息。
以她和沈艺卿的关系,自从同住的第三人离职后,那公寓本来就住不长。现在看来,也不用忍了。
安顿好后,她到附近的商场采购了一些物品和零食,结账后拎着两大包出来,手机偏巧在两手忙乱时铃声大振。
郁宁宁按下通话键,头一歪夹住手机,艰难又缓慢地边走边听。
“宁宁,事情办好了,我明天回来。”
听筒里的声音儒雅清润,十分悦耳。
“嗯,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这倒不用,跑一次机场很麻烦。”杜绍舟体贴道。
“嗯……那要不订个餐厅吧,我到时候过去等你。”
郁宁宁说着,把手机换了一边肩膀夹着,购物袋随着她的动作笨重地晃荡,差点带翻路边停着的单车。
“听起来也很麻烦,”杜绍舟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压低声音,“我更期待你在某个酒店等我,你知道。”
刻意拖挑的话音带出几分暧昧和蛊惑,暗示意味十足。
她联想到杜绍舟出于职业习惯时常佩戴的金丝眼镜,更觉得这人的禁欲气质十分虚伪,心却是一颤。
这男人有点勾人。
郁宁宁知道男友在暗示什么,出差前他委婉地提过,两个成年人交往四个月,理应更进一步了。
“哦,实际上我今晚就要住在酒店。”郁宁宁缓了缓神,佯装淡定,“以及明天后天大后天,直到找到合适的房子。”
“怎么?遇到麻烦了?”杜绍舟闻言正经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严肃,“我傍晚才能到,你先躲好不要露面,有事找我所里帮忙,不对,我去打个招呼。”
郁宁宁顿时哭笑不得。杜绍舟职业是律师,谨慎和周密是必备储值,而他甚至有点爆表到被害妄想症。
“没有那么严重,你先听我说……啊!”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冲击力,毫无防备的郁宁宁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购物袋脱手,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
身后同时响起一个尖刻的女声,“呵这姑娘晃晃悠悠地走不动道,有毛病吧?”
郁宁宁没应声。她跪地的时候右膝下面垫了碎石,她一时痛得发懵,好半天才缓过来。
故意骑电动车撞她的中年女人显得很得意,脚尖往前面的空地上踩了踩,挑衅道:“怎么着,还想碰瓷啊?”
这条人行道被两侧停放的单车挤压得十分狭窄,郁宁宁又手拎两大包,的确有点挡道。
可理亏不等于软柿子。
郁宁宁眉心蹙起,两手撑地打算先起来,没防备重心偏移之际,左脚踝生出一股钻心的痛感,她不禁“嘶”了一声,又一次狼狈跪地。
除了右膝磕出血,左脚也扭伤了,刚才还没发现。
郁宁宁:“……”
这不就显得她软弱可欺?好生气。
中年女人笑出了声,神情嘲弄,“这年纪轻轻的,还真是一碰就碎哦?”
突然一阵震天响,紧接着砰砰哐哐的杂音连成一片,两个女人及围观群众都吓了一跳。
中年女人没扎稳的电动车突然翻倒,带动旁边的单车稀里哗啦勾连牵拉,挂倒一片。
始作俑者已经离开电动车,来到郁宁宁身边,夹住她两腋,捞小孩似的就把人拉了起来。
男人的臂膀结实有力,肌肉透过洁白衬衫鼓出来,勾成好看的线条。
他扶着郁宁宁站稳,又对上面带怒容的中年女人,温雅的眉眼间露出几分悲悯,似在嘲讽女人的粗俗和挑衅,更能激起人的怒火。
白缙开了口,语气一派温和,偏要学女人刁钻的口吻,讥诮意味十足。
“这坨废铁不驮人又不走道,有毛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