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山寺 2
至此,桃夭坐卧难安,为着一包茶,每日里胡思乱想,好容易养护起来的一头黑发,几乎被桃夭抓掉了一半。这猜来猜去的日子实在难捱,桃夭也顾不得“再不相扰”的约定,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每日里守在寺门口。
她会趁着慧心开门出来洒扫时,变化成怪物的模样,猛的吓慧心一跳。看着慧心瘫坐在地,僧袍被水桶里满满当当的水浇个彻底时,她会哈哈大笑。然后恐吓慧心,“那花茶是我特地制来送于忘尘的谢礼,你不可私吞,否则要你好看。”
“妖……妖怪啊!”可惜,桃夭身上的妖气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慧心乍一见桃夭已然恐慌不已,哪里哪听得见花茶不花茶的话,水桶与笤帚也来不及捡回去,便大喊着跑走了。
桃夭不懂,她的人形和人类长得一样,变回原形甚至可供观赏,为何人人都惧怕她?凌华山上的道士说来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可他们囚禁忘尘,杀人杀妖,尔虞我诈,一点都不像好人,自己比他们比善良的多,为何还是不被接受?
后来,她想,但凡有些修为的如忘尘这般的大师,为了修行大约不可与妖靠的太近,可如今一个只会扫地的慧心也这般,叫她怎能不伤心?
槐树精说,人妖有别,到底有别在何处?为何妖必须得躲躲藏藏地生活,道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掠杀妖?桃夭不懂,桃夭也不喜欢人类这些虚情假意和迂腐。
对于慧心,桃夭是生气的,甚至有些愤怒。出于这点愤怒,她有些坏心眼的故意找慧心的麻烦,有时是在慧心刚把寺门口打扫干净便卷来一地的落叶,有时偷偷他的僧袍上画一只小狗,每每看见慧心为此跳脚,她都会窜出来大笑。
桃夭也不笨,趁着这个时候总会关心一下花茶的去向,“那花茶是送给忘尘的,你可不能偷喝……”
“他救了我一命,我不能知恩不报。花茶的滋味虽好,却独属于忘尘一人,他要是喝过了花茶,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慧心接着桃夭的话,一字一句背诵着,“你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也不觉得腻烦吗?我师兄喝不喝你的花茶与我何干?”
不过,前几日师兄开了玉罐,泡了一壶花茶,喝完之后直夸味道不错。仅凭四溢的花香,他就想尝上一口,哪知师兄非但不肯,还教训他不可贪图口腹之欲。可他分明看见师兄每次饮用花茶时,不自觉流露出的满足感,还有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
这不是贪图口腹之欲,又是什么?当然,这件事慧心肯定不会告诉桃夭。
桃夭虽常来捉弄慧心,却也只是一些小孩子的把戏,一来二去,慧心竟一点也不怕她了,大概他觉得桃夭还不算太坏的妖怪,偶尔胆子大些,也敢呛上两句。
呛完桃夭,慧心仿佛很有一些成就感,昂首挺胸地进了寺门,狠狠地将桃夭关在门外,自己却躲在门内大笑。他想,笑得越大声越好,反正桃夭进不来,听得见却打不着,就要气得她牙痒痒才好。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慧心的日常变成了早起洒扫,去忘尘的院子讲述早上遇见桃夭的故事,事无巨细,忘尘都会问。之后才是参禅,跟着师傅打坐、修行、悟道。
虽然寒山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贫破败,名不见经传,但多了桃夭和忘尘这一插曲,枯燥的槛内生活似乎也别有一番意趣了。
桃夭像是跟慧心杠上了一样,他越是气她,她就越是捉弄他。
听说和尚戒荤腥,桃夭便有了主意。她挽起裤腿,冲进小溪中逮了几尾鲜鱼,随便摘了些树叶包好,便放在寺门口。将寺门敲的震天响,听到慧心的脚步声,又赶紧躲在暗处,看慧心脸色由红变白,连连念着经,她就乐不可支。
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慧心将鱼放回河里,她在抓回来,乐此不疲。
在这段不能见到忘尘的时间里,桃夭接着不断地欺负慧心中,终于找到了麻痹自己,可供忙碌又能短暂忘记孤单的事情。
每当夜晚繁星满天时,桃夭都会坐在桃树的树顶,望着那些璀璨的星星,猜测忘尘是在念经,还是与她一般享受这宁静的夜空。繁星越美,她就越孤单,白天里所有的捉弄都像是跳梁小丑一样滑稽,她自责,她想念着忘尘。
桃夭想再见见忘尘,可又害怕真的见到了,他会将自己赶走。
她总说:“忘尘,与其天涯海角各不相知,我宁可待在你周围,再不相扰。只要知道你还好好的,哪怕不能再见上一面,我也心甘情愿。”她知道她撒谎了,因为她不满足,既想每日都能见到忘尘,又想留在寒山寺。
可,事与愿违。
也许是桃夭本性善良,也许是她每日祈祷,就在她思念至极时,忘尘来了。他还是一身白色的袈裟,额头的火苗胎记照样妖异。忘尘只是坐在桃树下默默地打坐,甚至不大搭理桃夭,可桃夭美滋滋的想着,他必然是抵不过相思之苦,亲自下山来看自己的。
忘尘没有开口,桃夭便不敢显出人形,躲在桃树中痴痴地望着他。他打坐,她静望,不用任何言语,她也觉妙不可言。
威风一拂,桃花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忘尘的发上,袈裟上,地上。那一刻,好像时间停止,他的世界中只有她,她的眼中也只剩下他了。她想,好在这场桃花雨没便宜了槐树精。花仙子没见过,花王子大概也不外如是。
曾经靠着不断捉弄慧心,才勉强熬过的晌午的时分,今日竟过的格外的快些。午间的钟声响起,忘尘便起身回寺。走时,他说:“寺里戒律森严,慧心已被师叔惩罚过好几次了,以后莫要在抓鱼愚弄于他了罢。”
桃夭说:“好。”
翌日,她便在忘尘所住的院外,看到了倾倒的桃花茶残渣。他,忘尘,喝过了她的桃花茶。
桃夭因为这件小事开心了好几月,不知如何与人分享自己的快乐,便在山谷里来回打滚,以至于毁了好几个鼹鼠的家,背上了一些邻居间的官司,是以,她也没空再上寒山寺捣乱。
然而,不去寒山寺的日子里,既没有忘尘,更没有慧心打发时间,除此之外,还有成群结队的鼹鼠上门数落。不是教训她不该恋上人类,就是告诫她远离佛门以保小命。忘尘怎么会害她呢?对于鼹鼠们的上门“拜访”,直言相劝,她烦不胜烦,过上了比捣乱时还要百无聊奈的生活。
桃夭想躲开鼹鼠这个聒噪又数量奇多的族群,只好狠心舍弃了这一山谷绝妙的美景,漏液举家搬迁。这次,桃夭学聪明了,她找了个距离寒山寺更近,妖物不敢靠近的绝佳所在,过上了耳根清净又更冷清的日子。
这种冷清只持续了两天,桃夭便有些无法忍受。她还在计划着变换个模样,重新去寺门口捉弄慧心,如此便算不得是自己,也可重新打发时间。或者,忘尘如之前一样,瞧见自己欺负的狠了些,还会再出现一次也未可知。
桃夭想的甚美,只是这场计划还没来得及开始,寒山寺自颓败后的这二十年的清净便被彻底破坏了,来势汹汹,无可抵挡。
这日,天气过于炎热,慧心不曾出来洒扫,桃夭没能实现自己的计划,恶狠狠的想,必是慧心修为不够,怕热,躲起来偷懒了。无人可供消遣,她也就垂头丧气地回了新家。
桃夭躲在树荫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桃子,将脑海中那些为数不多又模糊的,去年冬天里忘尘为自己裹上茅草御寒的回忆翻来覆去地想念着。他娴熟的手法,就好像与她老夫老妻一般,体贴入微,在任何一个她需要的时候,他都在身侧。
无需呼唤,无需担忧,因为他就在身侧。
唯一遗憾的,是桃夭当时冷的失去了意识,导致这段回忆不过零星几个片段而已。
桃夭还沉浸在那些温暖的记忆中,寒山寺上的钟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桃夭的思绪。现在早过了晨钟的时辰,又未到午时,何以寒山寺的钟声呼响起?
桃夭一个跟头坐起身来,正要细细斟酌这怪异的钟声,空气中便传来了浓烈的血腥味,还有……妖气。她一惊,立时便想到了忘尘,拔脚就往寒山寺跑去。
正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刀剑相撞刺耳的声音。桃夭一抬头,便见几道白光相遇,“嗖”的一声剑光闪过,寒山寺的大门便应声倒下。
“忘尘!”桃夭惊呼出声。那个被几人围攻压制的白色身影不是忘尘又是谁?
忘尘没有听到桃夭的呼喊,在寺门倒下的那一刻,便紧张地看着门内的慧心与武痴,寒山寺仅有的孤零零的两人。他不再硬拼,也没有放出烈火,只是隐忍着撤退,退回寺门口,傲视着门前的妖族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