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桃夭 1
从化形那天起,她就琢磨着给自己取一个简单明了的好名字,可惜脑力有限,想来想去也不得章法。她的小邻居槐树精仗着年长几岁,多听几年在树下私会男女的悄悄话,自以为见过了大世面,提议道:“人类常说顾名思义,你是桃树妖,不如就叫桃妖吧,正合你简单明了的想法。”
桃夭思忖半刻,满脸精明,坚定地否认道:“岂不是都知道我是桃树幻化的妖怪了?叫桃妖不好,不好。”可这个傻姑娘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便自作聪明地将“桃妖”改为“桃夭”,还得意洋洋地跟槐树精炫耀自己的取名本事。
当然,桃夭除了收获槐树精的白眼一枚之外,别无所获。
槐树精在取名上没能得到桃夭的认可,便想通过自己所见的世面,重新挽回虚长几年的面子。槐树精告诉桃夭,说:“世间最为热闹之处当属凌华山,听过凌华山的故事,见过凌华山的巍峨,才算是今生无愧。”
桃夭果然眨巴着双眼,一脸好奇,急不可耐地入了套,问道:“凌华山居然有如此盛名,我却没听过,真是可惜。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去处?”
槐树精得逞地笑着,回忆着那些曾在她树冠下偷摸私会者的交谈,不紧不慢地炫耀着,“在当今这个道术被滥用的年代,凌华山是唯一还能秉持正义,严于律己,除妖卫道的存在。”
桃夭一听除妖二字,眉头皱了起来,歪着脑袋哼哼唧唧地问:“我也秉持正义,严于律己,从未害过人,怎不见我们生长的这片小山热闹非凡,满负盛名?你我都是妖,哪天叫他凌华山根除了,看你今生还有没有愧了?”
“这……”槐树精被傻姑娘噎的说不出话来。
总听凡人间的男男女女对凌华山褒奖不停,长年累月,槐树精哪能不被洗脑?
因着槐树精是土生土长的精怪,有些奇怪的法则约束,不能离开生长地。所以,即便凌华山里生活着一群天生对头的道士,从未出过远门,内心孤寂的槐树精难免对凌华山的壮丽景色向往不已。加之听来的故事都是七七八八,不能纵观全局,是以越这样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纱,越是勾起了槐树精的好奇。
所谓得不到的,即是最好的。因此,凌华山在槐树精的心里,早就不再是修道士的老巢,而是一个神仙般的所在了,自然对桃夭不屑的言辞颇为不满。槐树精想要反驳,偏又不能说出个像样的缘由,急的她抖落了一地树叶。
“下槐叶雨了!”桃夭傻笑着蹦跶了一圈,随后略微可惜地说道:“槐叶雨确实不错,比起我的桃花雨来,还差了很多。桃花盛开,微风一拂,满世界都是桃花的花瓣,馥郁芬芳,那才叫一个好看呢。如果现在还是三月就好了,我保管让你一世难忘。”
“你……”要不是深知桃夭的性格,又看她确实一脸天真无害,大眼睛里闪烁着无辜与无知,槐树精指不定就一根树枝抽过去了。纯真是件好事,但无知到桃夭这幅模样的,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槐树精欲哭无泪,已经没有心情再作辩驳。
好像当着桃夭的面,槐树精再大的多愁善感也会即刻化为可笑的愚蠢。是啊,那个在短短百年就幸运化形的傻姑娘,且不受任何地理约束,天南海北哪里去不得,她又怎么会懂槐树精的忧伤呢?
槐树精扶额叹息,对桃夭既是羡慕,又是妒忌的恼怒。她实在应付不过桃夭,只好想方设法将桃夭赶走,好歹还能勉强清净半刻。
“你还没告诉我凌华山有什么好呢?”桃夭纠缠着槐树精,一句接一句地问道,“你说要听过凌华山的故事,见过凌华山的风景,才算此生无愧,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也不知道个底细,还是有意瞒我,愧对此生?”
“桃夭……”槐树精既是无奈又是无力地哀怨了一声。她一没离开过这方寸片土之间,二没编造身临其境故事的本事,要怎么继续说下去?槐树精疲于桃夭的追问,又是在不想被小了自己好多岁的桃夭小看,无奈只得将凌华山大肆夸奖了一通。
随后,槐树将见桃夭似懂非懂的样子,只觉只觉一股无力感袭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槐树精有些垂头丧气,暗骂自己不该跟一个傻姑娘争面子。
跟桃夭话家常比偷听男女私会还劳累一些,槐树精实在疲乏,想着赶紧将桃夭打发了,歇息歇息,于是不假思索地打着诳语,说道:“据说凌华山有两绝,一是山景绝妙,二嘛,是凌华山的凌华尊者,容颜绝美。”
说到山景绝妙,桃夭还无动于衷,憋着嘴不感兴趣。本来嘛,天下的景色大同小异,皆是山花虫鸟而已,没甚要紧。可再说到凌华尊者绝美容颜时,桃夭坐不住了,双眼精亮,扑到槐树精身上,急切地问道:“凌华山在何处?怎么走?此去耗时几日可到?”
“我……”
还不等槐树精说完,桃夭已经冲了出去,一边摆手一边往山下跑去,“罢了,料你也说不清楚,我自去山下询问便是。”
“你去哪了?山下!”槐树精被桃夭突如其来的决定,还有的大胆举措吓到了。虽然桃夭来去自由,可她从未离开过山上。人间满地都是修道者,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桃夭那么个傻孩子,毫无准备地下山,岂非尸骨无存?槐树精再是腻烦了桃夭,也免不了担心一场。
“不可,山下满是道士,桃夭你快回来!”她冲着桃夭的背影喊着,企图用残酷的现实威吓住头脑简单的桃夭。而桃夭越跑越快,急不可耐似的。槐树精无法追出去,只能试图提醒道:“喂,桃夭,你收敛了妖气,莫要……”吓着凡人,引来道士则更加不妙。
桃夭早不见了人影,哪里还听得到这许多。
桃夭一去,槐树精坐立难安,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毕竟,所谓的凌华尊者都是槐树精编出来的人物,既查无此人,又何来的绝美的容颜一说?
槐树精编造这个所谓的凌华尊者时,只想着打发了聒噪的桃夭,安静片刻,哪里还能想到,这居然激起了一向没心没肺的傻姑娘对凌华山魔怔一般的高昂兴致。
她或许还不知道,桃夭突然的奇怪行为,并非是迷上了凌华山,而是想亲眼瞧瞧那绝美的容颜。桃夭已经想好了,若是足够配的上自己,她必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那凌华尊者陪着自己度过成为大妖的情劫。
要说这妖怪的情劫,则又是另一个笑话了……
精怪总要熬个千八百年才会化形,是以年长许多的槐树精还是槐树精,就桃夭运道过剩,早早化形。奇是奇了些,倒也算喜事一桩,桃夭也确实在槐树精跟前嘚瑟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也不知道是桃夭太傻,还是别的妖怪有意拿桃夭逗趣。他们告诉桃夭,只有历过情劫的妖怪,才能算是真正的妖怪。这本是极其荒谬的说法,奈何桃夭较了真,当时就记下了,励志要当顶天立地的大妖怪,历情劫也得找世上最好看的人历劫。
凌华尊者倒是貌美,却是槐树精编造出来的人物。抛却这一点不言,凌华尊者到底也是修道者,自古人妖殊途,天下只有见到妖怪就喊打喊杀的道士,还没见过愿与妖怪成家的道士。说来说去,桃夭这一趟山下之行,所谓的情劫,终究注定不能以圆满收尾了。
可惜,傻乎乎的桃夭啊,太过执着,过去执着与情劫,后来,执着于情……而“情”之一字,又岂是轻易能看得透的?
却可怜的槐树精,因为内疚,在山上度日如年的等待,但凡遇着个从山下归来的妖怪,都要打听桃夭的消息。彼时,槐树精还不知道,明明还是情窦未开的桃夭,却被“情”字套上了枷锁,她这一等待,便成了永远。
再说桃夭,一心想着愿望即将成真,兴奋地一路冲下山区,只想着怎么赶紧抵达凌华山,早些历了情劫要紧,根本没听到槐树精对自己的嘱咐。
桃夭想的美好,完全不知山下的那个陌生世界,对于自己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妖怪来说,只有残杀和鲜血,根本没有多余的怜悯施舍,更别说“情”了。
万事俱备,还有意外发生,更不消说仅凭脑子一热,以一股执着的傻劲冲下山的桃夭了。
桃夭站在山脚下,摸着下巴,一脸苦恼,犹豫到底该走左边还是右边时,便极其好运地邂逅了一群自诩正义,实则沽名钓誉的道士。
还不等惊喜的桃夭上前问路,道士的鼻子就已经开了叉,远远的便闻到了桃夭身上纯粹的妖气。他们几人对视一眼,似乎没人能看出桃夭修为的深浅,是以谨慎地立马拔出剑来,摆出了阵型,将桃夭团团围住。
还从有人对桃夭动过刀剑,初次遇上,桃夭还有些新奇,两步上前,徒手摸了摸其中一把指向她的剑尖。锋利的剑口舔舐着桃夭的手指,她“嘶嘶”抽着气,惊惧地收回手指,感叹道:“这是什么做的,真锋利啊。”
那些道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蠢笨又大胆的妖怪,不自觉向外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