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白头山

  嘎吱，嘎吱……
  朝云染霞，长天古道，漫漫荒野中，一辆快要散架的破旧马车正晃晃悠悠的前行。
  拉车的马很老，身上到处是狰狞的伤痕和打结的皮毛，此时它双眼翻白，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撒手马寰。
  “哟——危危孤山喂，茕茕恶谷，新人旧人哟，忘川思故啊，忘川思故……“
  长歌悠扬，空野回荡，激起漫天飞鸟。
  车夫的这个声音真的不敢恭维，像是钢石摩擦一般，极为沙哑难听。但他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陶醉在随时要气绝而亡的歌声中，头上顶着的巨大斗笠晃来晃去，身上披着的草衣也极有韵律的抖动。
  在他身后的车板上，躺着一个人，浑身血迹斑斑，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草皮。
  秦钧痛苦的睁开了眼睛，想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他发现连睁开眼皮都要费劲全力。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状况很糟。
  丹田空虚，四肢无力，体内脉炉被剥毁时留下的碎片也在暴虐的乱冲乱撞。
  这大长老下手可真特么重！
  简单的内视后，秦钧心中苦笑。
  对于一个修行的人，被废掉后还不如一介凡人。
  因为在废毁脉炉的时候，会对身体造成极为致命的伤害，而且残存在体内的那些无主脉炉碎片因为没有了主导，会暴虐的侵蚀榨取身体内的血气和精气，每一秒都会让人承受莫大的痛苦。
  “新人旧人哟，忘川思故啊，忘川思……哟？醒了啊，睡的咋样？”车夫没回头，用那极为嘶哑的声音问候。
  秦钧没有回答，虚弱的睁开双眼，望着如洗的天空，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看到秦钧没反应，车夫继续扯开嗓子在那嚎。
  “咱能别唱了么？真……真特么冷！”
  时值炎夏，可是在这里秦钧每呼吸一口空气都能感到到彻骨的冰冷，这里应该是山上，而且地势非常高。
  “这还冷？看到那戳进半截天的大山了么？那里才冷！”
  车夫的话音刚落，一声鞭音炸响，秦钧顿时眼前一花，下一秒他的身体被一阵大力硬生生的拉起，扑通一声一屁股坐了起来。
  车夫粗鲁的动作扯到了他浑身的伤口，让他有些火大，然而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后，顿时咽了口唾沫。
  因为在他的眼前出现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还真的是戳进半截天的大山！
  秦钧前世喜欢游山玩水，见过不少名山大川，但所谓雄秀险奇峻的五岳，在这座大山面前却有种蚁象之较的感觉。
  这山也太大了。
  即使还离得很远，山体还是挤满了他的整个视野，山体拔地冲霄，直插青云，秦钧把脖子都仰成了直角，也看不到它的山顶。
  山体的形状很奇怪，如同一个背对大地的巨人，而且东面整体是裂开的，好象有谁用巨斧砍去了一半，其间断崖削壁，有数条大河从云间雪川中蜿蜒而落，如垂天飞瀑，极为壮观，甚至秦钧现在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漫漫湿寒水汽。
  这种感觉不像是在仰望一座山，而是在仰望一方平地而起的大地。
  “那就是白头山么？”秦钧呆愣许久，低声喃喃。
  白头山是东离郡西方的一处绝地，再往西，便是绵延无尽的连云山脉了。
  传说白头山上禁制重重，迷阵繁多，更有许多恐怖的大妖蛰伏，哪怕你实力强绝，躲过众多恶兽大妖，若是意志不坚的话，从山脚走到山顶，也会陷入其中难以醒来，待到了山顶时会变成苍苍白发的老人，故名白头山。
  而渡厄谷，就在白头山的山顶。
  车夫的速度随着秦钧的醒来明显加快了许多，那老马虽然一副快要咽气的样子，但秦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每一步似乎都跨出数十米之远，而且还在不断的加快。
  冷风呼啸，寒意森森，秦钧皮肤和毛发上结出了道道寒霜。
  “经脉被毁，我现在连基本的御寒都做不到了么……”
  感受到入髓的寒冷，秦钧自嘲。
  他无数次试着借助体内那份微薄的力量御寒，但都失败了，那些无主的碎片仿佛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上蹿下跳，还不断吸食着他的残存的血气。
  秦钧现在的修为大约在结庐境一重初期，而随着那些碎片的疯狂摄取，他很快会掉会变得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内伤，他现在估计连条病狗都打不过。
  结炉境，搬血炼炉，内强而外壮。
  人族是上天的弃儿，既没有异族强大的体魄和亲和万物的本领，也没有妖族逆天的血脉，只能另辟蹊径，创造了独特的修炼之路。
  人族，先天起点就比其他种族要低很多很多。
  不论什么种族，都拥有八十一道先天命穴，但唯独人类，这八十一道脉穴是先天闭塞的。
  而结炉境，便是全部打通这些闭塞命穴的过程。
  所谓结炉，便是经由武技、体术、药物等方式刺激并引聚全身精血，结成八十一道本命熔炉，强行熔炼、开启先天命穴，并在此过程中不断淬炼肉身，是皮肉、脏腑、经脉、百骸的凝筑过程。
  结庐境共分九境，每跨过一境，便生成九道本命熔炉，当八十一道本命熔炉全部凝聚时，将会贯通七窍，清明六感五识，那时就能感受到游离天地之中的无尽灵气，与其他种族一样，可以借助天地之力修炼了。
  当然，对于那种境界，秦钧所知甚少，因为哪怕是如他爷爷这般强大的武安侯，也是闭关十数年也难以触及。
  秦钧在被废之前，便处于结庐六重大圆满之境，其成就可以说是惊为天人，甚至被称作妖孽，大长老修炼一辈子也才结庐八重中期而已，也难怪其生出惜才之心。
  落日西垂，皎月东升，星河笼罩四野。
  这个世界的夜空很美，秦钧的印象中，在穿越前的地球上，他从出生到死都没看到老人们传说中的星空。
  然而在这个世界，他却可以看到无数个璀璨星辰如同珠玉钻石般镶嵌在穹顶，与皎月争辉，更有九条星河横亘、穿插在虚空，跨越天幕。
  举目四望，山高天远，大地苍茫，夜空中不时划过巨大的飞禽黑影，仿佛这一刻他看到了荒古大地上奔腾的万兽，苍渺的群山，一股极为浓重的洪荒气息扑面而来。
  仰望天穹，秦钧龇牙咧嘴的将车上厚厚的草席盖在了身上，望月观星河，回想前世今生，渐渐响起了鼾声。
  ………
  “快到了，张嘴。”
  车夫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秦钧的梦乡，他从身上搓了半天，又在手里捏了又捏，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丢进秦钧打鼾的大张的嘴中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泥丸。
  呕……
  丹药入口即化，顺着秦钧的食道滑了下去，顿时腹中一片温热，然而这药后劲颇大，当那一股油腻和恶臭顺着秦钧的口鼻传出时，他困意全无，顿时胃中翻腾，一股难以忍受的恶心感袭来。
  “你给老子吃的什么鬼东西！”秦钧被熏得涕泪横流，大声咒骂。
  啪！
  回应他的却是视野中逐渐变大的皮鞭，但这一鞭子却没给他带来痛苦，反而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舒适感传遍全身，体内躁动的血气也安定了下来。
  “闭上眼睛！记住，一会不论你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要睁眼，更不要去回应那些东西！”
  秦钧从车夫沙哑的声音中听出了凝重，不敢犹豫，赶紧不上了眼睛。
  冷风呼啸，老马长嘶，破旧的马车嘎吱嘎吱乱响。
  随着马车的不断前行，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开始充斥秦钧的意识，仿若一瞬百年，又好像时间停滞了。
  最后，风住车停，老马那鼓风机般的喘息声也消失不见。
  “到了？”
  秦钧试探的问道，回应他的是空旷的回音，和徐徐而过的暖风。
  “钧儿，是你么？”
  一道缥缈而温婉的声音在秦钧耳畔响起。
  这……娘？！
  秦钧心头剧震，仿佛一瞬间触动了他最为柔弱敏感的心弦，不由自主的叫出了声。
  秦钧前世从福利院长大，父母零碎的影像只存在于他的梦境中和断断续续的记忆中。而这一世的秦钧，虽然父母健在，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从小都没有见过母亲的面。
  母亲这两个字对于秦钧来说，是种奢望。
  “小钧，我是娘啊~”
  脸上一阵温暖，一双纤手轻轻的抚摸着秦钧的脸颊，虽然从未感见过母亲，但秦钧坚定，那就是母亲的味道。
  “娘！”
  秦钧声音带着哭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女人。
  端庄、淑雅、慈祥、温婉……她几乎承载了一个母亲所有该有的样子，此时她正微笑的望着秦钧，伸出一双素手，似是在招呼秦钧过去。
  这是他两世来最幸福的一刻，秦钧像是个孩子，痴痴的笑着，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什么车夫的嘱咐！什么白头山的幻境！他现在只想扑在母亲的怀里，将他这两世受的难和吃的苦全部倾诉出去。
  “醒来！”
  然而就在秦钧将要扑到女人怀中的时候，忽然一声大喝在其耳边炸响，而随着秦钧短暂的失神，眼前母亲的影像也在这一刻模糊起来。
  “臭小子，又长个儿了啊！”
  “来来来，陪爷爷喝两盅！”
  “哈哈，老秦今儿晚去城西耍啊！”
  ……
  嘈杂的声音潮水般涌来，一个个无比熟悉而亲近的身影在秦钧眼前浮现，影影绰绰，前世今生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几乎在这一瞬间悉数到场。
  醒来！
  又是一声大喝，如洪雷大吕，似石破天惊，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周围一切在缓缓破碎，那些影像也变得扭曲，甚至有些狰狞。
  一条长鞭如一挂银河从天外劈落，向着那些身影打去，秦钧在这一刻终于醒转过来。
  在目视前方，秦钧倒吸一口冷气，心头大骇！
  那些所谓的亲人，竟都变成了数十头样貌怪异的生物，一旁车夫背对秦钧而立，手中长鞭上满是血迹。
  这些生物体型近丈长，形似山貂，毛色洁白，生有一张占据半个头颅的森森巨口，不断吞吐白色雾气，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周围已经出现了混沌般的迷雾。
  此时领头的那只正用锋利的前爪蹬踏着地面，狭长的眸子不断泛着幽幽绿光，看到那绿光，秦钧胸口如遭重击，头晕目眩。
  荧惑兽！
  秦钧头皮发炸，身体顿时凉了半截，他没想到在白头山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山妖荧惑兽！
  吼！
  就在秦钧失神之际，一声低沉的兽吼从背后传来，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顿时腰间一凉，秦钧大惊，下意识的横移了出去……
  待到稳住身形再低头看去，他的小腹处已经多了一道尺长的口子，鲜血汩汩。
  而刚才他身边的那辆马车，早已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