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不得安生的龙钱

  何崇的问题,自然是无人可以回答。
  他或许也并不是求一个答案,而是发一声叹息罢。
  何枝早已泣不成声,在一旁哭得眼皮都有些发肿。
  从何崇的叙述中,她似乎看到了当初抱着她,目光温柔的戚妙兰;看到了为了她奋不顾身的父母……
  何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起精神,继续说道:“你从小学的琴谱,就是你奶奶留下来的,这琴谱在弹奏时便可修炼,而我一直不告诉你这些,也是因为这琴谱入门需一颗无垢之心,现如今你离登堂入室已是不远,正该知道这些,去历练一番了。”
  何枝抬起头,脸上虽还挂着泪珠,眼中却已是一片坚毅之色:“爷爷,你放心,我定然不会堕了奶奶的名声。”
  何崇笑了下,眼中闪过几分欣慰,但更多的是严肃:“小枝,我今天告诉你这些,非是要你去恨什么人,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一开始把琴谱给你,确实存着一分让你报仇的心思,可更多的是想让你有自保之力。”
  他顿了顿,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些哀戚:“你奶奶因着我的离开,深觉江湖事的纷扰总让人身不由己,便从未跟你父亲透露过她的过去,也从未教导过你父亲哪怕一点武功,她带着他在小镇上过那普通人的生活,你母亲也是个普通人,所以在那些心怀不轨之徒找上门时,他们只能躲起来,连逃跑都做不到。
  你奶奶离开之前,最后悔的便是这件事,所以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教你武功,我们并不期盼你成为一代大侠之类,只希望你能多一份保护自己的手段。
  所以你以后究竟要如何做,全凭你自己便好,不必受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影响。”
  何枝了然地点点头,勉力露出个笑容来:“我知道的,况且……我现在能力也不足,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就去报仇了?”
  何崇目中还有些忧色,但也只是道了句“最好如此”,便就此打住这个话题,转而道:“还有一件事,需得让你知道。
  约摸六年前,曾有一个人来找过我,问我想不想报仇,那人自称……太昊。”
  “太昊?”何枝有些疑惑的重复了一句,“白帝太昊?”
  何崇面上更加严肃,眸中有着不易察觉的畏惧:“太昊是七杀阁第一刺客的代号,这意味着……天下无人不可杀。”
  寥寥七个字,却比任何形容都来得可怕。
  “天下无人不可杀……难道连那些大门派的掌门也一样吗?”何枝有些震撼,但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何崇轻轻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太昊是个刺客,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没人出得起刺杀大门派掌门的价格,他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不过,据说他曾于一次峨眉、武当、少林三派的论道大会上,杀了武当的昆虚道长,并于三派掌门及长老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何枝倒吸了一口凉气,何崇虽并不主动教导她江湖上的事,但他其实一直领着她在江湖中行走,也不阻止她接触各种江湖人,所以她自然对这些有所了解,知道太昊的作为是何等大胆,又是何等厉害。
  何崇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并未和他交手,但我知道,他没有骗我,所以我和他定下了口头约定,待时机合适时,便要同他一起,推翻那七杀阁。”
  何枝眼睛不自觉瞪大了些:“爷爷……你……”
  何崇点点头:“天波府将有大动作,我不知前路是否会顺遂,但这机会也属难遇,若那位当真要动手,如今……也该是时候了。”
  何崇此番告诉何枝这些,未尝不是存着交代后事的意思,之前的事告诉他,很多事其实最好不要隐瞒,你替他人做的决定,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所以他虽然知道何枝可能并不会如他希望的继续远离这些纷争,也还是把所有事情都跟她讲明白了,由她自己做决定。
  何枝抿紧了唇,知道何崇决心已定,便也不再劝了,直接问道:“爷爷,那你要去何处寻那位太昊呢?”
  何崇愣了下,清了清嗓子,掩去了一刹那的尴尬,只道:“你管那么多作甚,好啦好啦,现在太晚了,你该睡啦。”
  说罢,不待何枝反应,就把她推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何枝有些懵,旋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她估摸着,她的爷爷可能并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何崇自己琢磨该如何去找那位太昊时,已经决定等太昊找过来的龙钱,正盘腿坐在床上,刚结束了今日的修炼。
  他缓缓睁开眼睛,运功时空静的思绪渐渐起伏起来,他习惯性地在脑子里滤了一遍今天遇到的人和事,从一个完全旁观的角度再看,之前一闪而过的诸多念头便也清晰起来。
  其中最令他在意的,还是何氏祖孙。
  何老自不必说,一身外家功夫非是常人可及,便是他对上,也需加些小心,一开始被他忽略了去的何枝,此时再看,却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一个隐姓埋名的高手,一个乍看不起眼,实则有不寻常之处的年轻人,这个搭配,总让他觉得很熟悉。
  就像是……他和金钱镖。
  所以,他们会是同样的情况么?
  龙钱觉得明天要是再见着,可以试探一下。
  他从来就不打算当个独行侠之类,毕竟他可不觉得光凭他的那两手暗器功夫便可无往不利,事实上他一直是头脑派,手中可用的棋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这非是他高高在上的无情,在他心里,所有人都不过是棋盘之上的棋子,也都是奕棋之人,因为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就是要凭着这些关联,来搅乱这棋局,叫那些真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之辈,认清楚他们也不过是棋子的事实。
  打定了主意,龙钱就躺下睡了,明天想做的事情不少,合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叮——”
  金钱镖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一下子就把保持着一定警惕的龙钱唤醒了,他陡然睁开眼睛,金钱镖已经就绪。
  “啧。”
  来人懊恼地咂了下舌,此时不比沈嫮生来那晚,还有水声作为遮掩,那轻响自是无比清晰,不但唤醒了龙钱,也叫来人知道他已经暴露了。
  “来的不知是哪位朋友?”龙钱刚一睁眼,脑中便已闪过不下五种猜测,而凭着这人的反应,立时便有了倾向,所以调整了一下状态,便直接开口试探了一句。
  “呵,你这小子倒是警惕。”来人意味不明地道,语气很有些复杂。
  龙钱心下基本已经确定了这人的身份,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边起身穿起外衣,一边有些不悦地道:“出门在外,不得不警惕一些,不然如这位朋友一般的轻功高手,随意就可出入这房间,在下那点银子还不够一次丢的。”
  他似乎是把这人当成了梁上君子,态度虽不算恶劣,但确实透着种淡淡的敌意。
  “哼,谁瞧得上你这种穷小子的口袋?”来人语带讥讽,似乎被龙钱的语气刺到了。
  龙钱也在此时转出了屏风,正瞧见桌旁站着一人。
  这人身量不高,比龙钱矮小半个头,穿一身浅蓝色的短打,头戴黑色抹额,显得极其精干,偏生自抹额内挑出一缕额发垂于脸侧,又显出几分不羁来。
  龙钱只看这装束,便知这人是个注重形象的,而他的面容确实可称得上英俊,完全可弥补他身高上的不足。
  这人本来抱臂站着,头微微抬起,有些傲气,一副准备跟龙钱好好说道一番的模样,此时见龙钱出来,却不由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愤愤的不爽。
  他的身高在江湖人中其实并不算矮,只不过和身高八尺左右的龙钱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就是了。
  龙钱暗自一哂,眉头微蹙道:“在下确实没什么钱,还想请教这位朋友,有何贵干?”
  这人眯着眼,十分挑剔地打量了龙钱一番:“小子,问别人姓名之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么?”
  这人瞧着也不过二十二三岁,一口一个“小子”倒是叫得顺口。
  龙钱眉头皱得更紧,有些不满似的道:“在下龙钱,对朋友你这般不请自来之辈也没什么兴趣,还请你快些离去吧。”
  说着,他微微抬起手,似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实际上却亮出了指尖夹着的金钱镖,呈现威胁的姿态。
  “威胁我?”这人眼睛一亮,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唇边挂起一抹挑衅的弧度,“我雁无痕闯荡江湖近十载,连唐门都去逛过几圈,你这区区几枚金钱镖,就想威胁我?”
  龙钱眯了下眼睛,掩去了眸中的笑意,面上依旧是一副严肃神色:“非是在下威胁雁兄,只不过这好歹是在下的房间,雁兄已经未经过在下同意便进来了,难道在下还不能请雁兄出去吗?”
  “嘿,你说对了,你这房间,雁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雁无痕嘴角一勾,话音未落,已是消失在了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