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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阿爹。”
  赵桢一岁了,说话还不太利索,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手里拿着拨浪鼓,高高地举过头顶,一路伴着笑声。
  赵进就在离他三四步的位置,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随时准备扶住他。
  正是新政收尾的时候,皇帝有很多奏折要处理,却还是放下朱笔一脸慈爱地走过去抱起他,接过他的拨浪鼓逗他:“桢桢怎么来这里了?”
  “吃饭、饭。”赵桢含糊不清地说道。
  皇帝疑惑,“吃饭?可是还不到饭点儿啊!”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赵进。
  接收到眼神,赵进清清嗓子,“桢桢最近玩泥巴,看见阿娘炒菜就随便捏的。”
  闻言皇帝大笑,抓起赵桢的小手仔细查看:“果然,指甲缝里还是泥呢,来,阿爹给你清清。”
  他从笔篓里拿出一根银签子给赵桢清理指甲缝,赵进眼神一动,想起来这银签子是给御史出巡时候准备的,皇帝竟然拿来给桢桢清理泥巴,真是宠到至极。
  也难怪,自从先皇后华雒走了以后,皇帝悲痛难掩,更是为了处理奴隶军和新政日夜操劳心力交瘁,这么看去隐约间有了几根白头发,不过才三十左右,这么一想,靖月皇百世美名得来无愧。
  也正是因为对先皇后的思念,所以对赵无忧和赵桢姐弟俩更添许多怜惜。
  赵进暗暗叹了口气,世间之人,又有几个是轻松的呢?芸芸苍生为了生计奔波劳苦,身处高位又怎会夜夜笙歌呢?还不是为了所谓的责任提心吊胆兢兢业业和平常人一样,不过格局高一些罢了。
  这边正想着,尚修就轻轻推开殿门进来了,赵进给他行了个礼,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尚修也恭谨地回礼,之后对着皇帝说道:“陛下,王大人在殿外求见。”
  皇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赵桢放在了地上,对着赵进招手让他领回去,又问:“阿姒呢?”
  赵进拉着赵桢的小手,软乎乎的,“王家大哥二哥来了,姐姐可能在武场拉着他们二人练拳脚呢。”
  赵无忧自从看着华雒和补石离世以后整个人就变了,沉默寡言,没事就往武场找着江弋学武功,虽然年龄还小但是拼命得很,谁劝也劝不住,只是偶尔面对着赵桢还能轻笑出来,却也会在没人的时候呜呜哭泣,赵进看见过好几次,却也无能为力。
  皇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嘱咐赵进提醒赵无忧注意休息,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想起来这一年阿姒跟他说话大多都是以一个字的回答如嗯、好、哦此类,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却又不愿意跟她说一句重话,只是越发地宠溺。
  阿姒这孩子,说是无忧,其实最为坎坷。
  想到这儿,皇帝的眼圈红了,背过身让他们离开,唤王晟邦进来。
  “陛下。”王晟邦走进来后先是拱手唤他。
  “今日又为何事?”却没想到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低沉。
  王晟邦又试探地问:“陛下?”
  觉得自己失态了,皇帝连忙整理好心情,转过身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拿着朱笔,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清了嗓子问他:“何事寻朕?”
  见他已无异常,王晟邦这才说出来这儿的目的:“如今新政已经差不多了,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废除奴隶制度?”
  “啊,原来是这事,”皇帝放下朱笔,拿起了另一篇奏折,随意地点了几处交给他:“这是狄瑟从北疆给朕呈过来的,你看看。”
  王晟邦翻看了几页,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衡量片刻合上奏折以后问他:“陛下怎么想的?”
  只见皇帝叹了口气,走到华雒的画像面前,伸出右手探了探她的面容,像是在面前,却又离得很远。
  也不过一年之久,为什么感觉过去了半辈子了一样?
  那些熟悉平淡的生活,原来都已经是过去了,再也没有人,会为他的生日煮一碗长寿面了…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皇帝幽幽出声。
  她很在意自己的身份,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难过很久,会因为阿姒的姓氏而高兴激动,也会在夜深的时候独自叹气。
  如果她在,她会怎么说?
  真想听她亲口说一遍啊!
  “先皇后离开很久了。”王晟邦轻轻捏着袖子里的信封,看着不远处的明黄色的皇帝,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华雒身为奴隶,是在最下层的普罗大众,而皇帝作为大燕唯一的信仰,却能在华雒身上寻得一份归属和真诚,实属不易。
  可惜造化弄人…
  “我从一即位就有了这个打算,这你也是知道的,但这个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奴隶制度有多庞大不可撼动你也知道,一年前的浩劫,我不想再重来一次。”
  那些带给人民的苦难,希望是再也不要重复了。
  那些无边无际苦熬过的地狱般的日子,就让他们成为历史吧。
  王晟邦闻言先是沉默,后来点了点头,“陛下宅心仁厚,想来天下苍生都是会感恩的。”
  他下定决心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信交给他,皇帝一惊,心里已经知道了七八分,却又不敢相信,激动的说不出话。
  “这是?”
  王晟邦点头:“先皇后给您的信。”
  这可能是他对华雒思念病的唯一慰藉了。
  华雒在世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现在的景象?
  可能是有的吧,不然她不会留下这几封信。
  红颜命薄,天意如此。
  “先皇后临走之前很担心陛下,给了我这封信,”王晟邦没有说给赵桢的信,“微臣自作主张留到现在,请陛下赐罪。”
  皇帝看着垂首不知道想什么的王晟邦心情陈杂,想起来那天华雒说的那句话,“江山易得,良臣难求啊!”,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
  说着一把拿过了王晟邦手里的信,“你下去吧,明天你再过来。”
  王晟邦什么也没说,手指摩挲,转身离开。
  就当王晟邦就要跨出去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对皇帝说:“先皇后还跟我商量过阿姒的婚事。”
  “她不过才四岁。”皇帝脸色有些沉了下来。
  “陛下不愿听以后再说吧。”王晟邦没再听他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丁氏最近染病,整日咳血,他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