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何谨的遗物

  “好吧,我告诉你,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清楚。”林莎慢慢向前走去,像薄雾一般穿过了许听的身体,停在了窗前。
  “一年以前,我只是沉睡在这里,没有悲伤没有开心也没有渴望,意识微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直到一年以前,我被什么东西唤醒了,那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只知道它有巨大的可怕的力量,我听到那些怨灵的声音,我从长眠中被惊醒,直到现在我都能听到。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有了行动意识,我想离开这里,但我被困在这里了,你也知道,是因为指骨。我需要找到一个人帮助我,于是我找到了你。”林莎回头看了看许听。
  “可是,就是说……为什么是我?”许听有些激动又很迷惑,这是困扰了她一年多的问题,现在就在等一个答案。
  “你的身上有同样的气息,虽然非常微弱也没有害处,只是,我想……”林莎又看向窗外,“你一定接触过那个东西,那个把我唤醒的东西,所以你身上才有它的气息,我才能找到你。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我也很抱歉,我毕竟是一个死去的人,在没有解除枷锁之前,不能和你好好交流。”
  “没事,都过去了,现在这样就挺好,你得到了你要的自由,我得到了我的答案。”许听用布块把指骨包裹起来,“你告诉我的东西我都会去做的,只是……你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我觉得,只要它还在,我就还会受到影响。”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它在哪里。”
  “它在哪里?”
  林莎指着窗外远处有些零星灯火的山,“它在那里,零露山的悬崖上。”
  零露崖!零露崖上的那颗星星!晓梅和凌海没错,这一切都是有因果的,零露崖上的那颗星星,确实和自己有关联,它是关键所在。
  “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许听把带来的工具收拾好,看了看被砸碎的地板,她突然有点苦恼起来了,这地板估计得赔点钱,但相比之下那已经不重要了。
  “别陷得太深。”林莎说,“再见。”
  “嗯,再见。”——
  许听下到一楼后,从走廊的窗户翻出去的,她出去后就联系了晓梅和凌海,她知道这时候晓梅和凌海已经急坏了,想想真的很对不起她们两个,费那么多心照顾自己,自己却瞒着她们做这样的事情。
  “我马上到宿舍,抱歉,让你们担心了。”许听拨通电话,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她竟然发现自己不争气地哭了,眼泪已经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你就这样跑出去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我们两个就差去报警了好吗!”
  “你一个人跑出去干什么去啦!?”
  ……
  回到宿舍里晓梅和凌海先是劈头盖脸把许听教育了一顿,许听全程蜷缩在床角不敢插嘴。终于等两个人消停了一下,晓梅说:“你去干什么了?说一下,我们都担心死了。”
  “哦哦……”许听从床角里坐起来,说,“我去找那个白衣女子了……”
  “什么!?你去找了一个鬼!?”
  “你骗谁哪!?”
  “你知不知道这多危险!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你是不是傻了啊,那个白衣女人是不是你人格分裂出来的啊!?”
  “怎么不叫上我们啊,不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
  两个人又劈头盖脸把许听说了一顿。也是,两个人都担心死了,真怕她出什么事情,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又开心又生气,情绪失控也可以理解……
  “嘘……!”许听缩在床角,“别的宿舍都睡觉了!别吵着人家!宿管阿姨找上来就不好了!”
  “好好好,那我休息会,我也说累了。”晓梅抚了抚额头,揉了揉眼皮。
  “许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凌海坐在床沿上,看着许听。
  许听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裹,慢慢打开它,取出了里面粘着水泥的指骨。
  “这是……什么东西?”凌海问,她盯着那个小东西,感受到了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晓梅也察觉到了。
  “这是那个……白衣女子的指骨。”晓梅和凌海听到后都震惊了,这是死者的骨头,就这样出现在她们面前,死人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活人的世界里,多少有些不能接受。许听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那个白衣女子叫林莎,二十年前死于教学楼顶层实验室的意外火灾,指骨留在了实验室的地板下面。”
  晓梅和凌海想到那个经常去上课的实验室,不由得生出冷汗,脚底感到一阵凉意,那种凉意穿透毛孔,顺着血管刺到心里。
  “她没有恶意,只是想让我把她释放出来,这样她就可以离开了,我从她那里知道了,这一切的起因都是零露崖上的那颗星星。”许听看着晓梅和凌海,“对,你们一开始想得没错,那颗星星唤醒了林莎,而她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我一年前跟那颗星星有过接触,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接触的,但是,我必须得去零露崖看看。”
  “这很危险。”晓梅说,她试图打消许听的念头,但她还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外套穿上,又给凌海和许听各拿出一件,“夜里山上冷,多穿一件衣服。”
  “我们知道拦不住你了,不然你还会扔下我们。”凌海把衣服扔到许听身上,“准备走吧。”——
  “你冷不冷?”零露崖边缘,一个女生站在那里,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她的长发被风吹起来,贴在脸上。
  “还好。”旁边还有一个男生,同样穿着单薄的衣服。
  “快要下雨了。”
  “嗯,和以前一样的天气。”男生说,“我的生命里一半是晴天,一半是雨天。”
  “嗯,”女生犹豫了一下,看着前面漆黑无底的悬崖,再往远处是零星的城市灯火,然后是隐没在黑中的大海,“你确定是这里么?”
  “确定,我仔细收集了这附近的情报,自从零露崖上出现这颗星星以来,这周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奇怪事情,显然是受到了它的影响,包括许听的事情。”男生拿出手机来查到了一段录像,录像里一个女孩拿着消防斧用力去砍水泥地面,“看来她自己的事情应该解决了。”
  “世玉,有人来了。”
  “应该就是她了,晓晨。”——
  “等下,前面有人!”许听拉住了晓梅,小声说。虽然光线很暗,但是她看到了,在零露崖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也许是因为停下来才感觉到吧,许听发现胳膊上已经被树枝刮开了几道口子,不过伤口并不深。她掏出纸巾来擦了擦血迹,冰冷的山风吹过伤口,有种莫名的酸痛感。
  “没事吧?”凌海问。
  “没事,我们过去吧。”许听轻轻往前走了几步,“只要是活人,就没什么好怕的。感觉自己都神经兮兮的了。”
  “不……我觉得没那简单……”凌海扯住了许听的衣角不让她往前走,“我看那个人身上……有一把刀……!”
  许听止住了步子,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人深夜在悬崖上在干什么?还带着刀,她联想起那颗诡异的星星,心中一阵寒意。在这山上,没有任何的安保措施,如果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被杀人灭口的话……没有丝毫可以逃脱的余地,她发现,有时候鬼并可怕,也许在人类文明没有拘束的地方,人类更加可怕。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慢慢后退,唯恐发出声音惊动了那迷一般的两个人。
  “不用走了,过来吧。”悬崖边上那个男生说话了,语气很平淡,好像早已经发现了她们,甚至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许听。”
  许听心里一惊,对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又是怎么看到自己的!?那个人没有转身,没有任何的动作。许听朝四周环顾了下,或者暗地里有人在监视自己?
  “我们……过不过去?”晓梅看着许听,这个时候,她也不敢做出行动决定,对方好像对己方了如指掌。
  “他能察觉到我们,应该就不会让我们就这样走掉,去看看吧,不要怕。”许听深呼吸了一下,挺直了腰杆。对面没有急着动手的意思,至少现在还没有,听语气好像至少还有谈判的余地,这个时候不要怕,要淡定地走过去。
  许听她们走到了那两个人面前,那两个人几乎是贴着悬崖边站的,一般人还没走到悬崖边上就双腿发软头晕目眩了,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和镇静。那是个有些帅气留着中长发的男生,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女生的腰间横着一把短刀,男生的腿上……绑着一把手枪!?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许听?”世玉回头看了看许听,虽然拿到了照片和监控,但现在才和本人对上号,是一个小巧但是很秀气漂亮的女生。
  “嗯。”许听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朋友联系我的,但现在看来你已经不需要帮助了。”世玉说,然后他看了看许听旁边的一个女生,“凌海?”
  “你也认得出我?”凌海很惊讶,听他这么说,大概可以确定他就是凌海联系的人,她当时其实被拒绝了,何谨死了,电话对面的人并没有想帮助她的意思,但他们还是来了。
  “你跟一年半以前一样,没变。”世玉说。
  “一年半以前!?”凌海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没错,正是因为一年半以前的事情,她才能够联系到“何谨”,“难道你是……!?”
  “我是一年半以前那个夜晚,把你们从那辆货车里救出来的人。”世玉抬头看了看天空,“看来你都记不清我的样子了。”
  “你们认识?”许听看着凌海和世玉,有些摸不透情况。
  “你在昏迷的时候,我联系了一个朋友,请他们来帮助你,我当时害怕你坚持不住了。”凌海说,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抱歉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当时很害怕……”
  “没事没事,谢谢你。”许听轻轻拉住了凌海的手,但她目光还是没有离开世玉,她突然觉得从闹鬼的实验室出来之后心理素质和思维都增强了好多,她心里还有些戒备,不敢完全相信对面的人。
  “当时你并没有说要来帮助我。”凌海说。
  “可我也没说不帮你呀。”世玉笑了笑。
  “你一点都没变……”晓晨说,印象里世玉是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吐槽的人,突然正经一会都有点不习惯。也许是何谨走了的缘故吧,世玉多少变得有些沉默了。
  “一年半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晓梅问凌海,在凌海打电话的时候,她没有问,现在看来,也许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对大家会好一些,至少不会那么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在面对什么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一年半以前……”凌海刚要说出来,却被世玉打断了:“比起那个,现在手头上的事情更要紧一点,过一会儿再叙旧吧。”
  “许听,你来这里也是为了零露崖上的那颗星星对吗?”世玉问。
  “嗯。没错。”
  “那我们把它摘下来看看吧,所有的秘密揭晓于今晚。”晓晨说。
  哥哥,这是不是你最后留下来的东西呢……?
  晓晨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了支架和绳索,把绳索的一头勾在了腰上的安全绳扣里。
  “等下,这样子很危险,以前有过这样的事情……”许听过去拉住晓晨的胳膊,想要阻止她。
  “没事,放心吧。”晓晨给了许听一个微笑,许听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她以为晓晨是个冷酷的人,一直不怎么说话,却发现这个女孩的笑容很温柔,有些意外,就像是一个班级或者宿舍里的朋友,就像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那种隔绝人世不沾烟火的特工或者杀手。
  “你要小心。”许听点点头,叮嘱了一句。
  “嗯。”晓晨拿起一个钢锥,把绳索另一头扣环扣上,然后举起来,一下把将近一米的钢锥全部插进了岩石里。旁边的女生都看呆了,那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有的爆发力,把一根钢锥直接插进了岩地里,不需要锤子,不需要任何外力。不知为什么,许听突然想到了那个一年前在雨夜的破旧巷子里出现的黑衣人。
  “记住今晚的我吧,以后我可能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暴雨的夜里,那个人这样说着。
  晓晨把另一个滑轮支架摆好,固定位孔都是直接用钢锥插进了地里,简洁粗暴,然后把绳子在滑轮上绕了一圈。
  “世玉,你拉好绳子,如果我猛地拽了一下,你就拉我上来。”晓晨退到悬崖边上,对世玉说。
  “ok。”世玉打了个手势。
  晓晨背对着悬崖,张开双臂,像一个优雅高贵的跳水运动员,双脚轻轻一点,她从悬崖上落了下去,高速下落,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一个敏捷的空中转体,拔出腰间的短刀,一下插进了岩壁里,定住了身子。她对时间和速度掌握地非常好,这个高度距离那颗星星不远。
  世玉走过去抓住了绳索,集中精神,他清楚这个时候要认真,不能有任何疏忽,这根绳子是他和晓晨的纽带,也是晓晨的生命线。纵然晓晨很强大,但是如果绳子出现了意外,在空中毫无借力点只能坠下悬崖粉身碎骨。许听三人相帮点忙却发现自己插不上手,她们根本不知道世玉和晓晨什么分工什么计划,就只好在一旁摒住了呼吸看着。
  晓晨右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找一个突出岩石抓着,双脚找一个合适的踩点,然后拔出短刀,往下一段距离再插进崖壁里,就这样缓慢地下降。那颗星星上面刚好有一棵小树,从崖壁上倾斜着生长出来,遮住了晓晨的视线。
  突然视线里一片煞白,晓晨仿佛听到了亡灵的悲鸣,尖厉,疯狂。那悲鸣从下方传来,从那颗星星上。
  “就是它了。”
  随后传来了震耳的雷声,还没等晓晨往下挪一步,暴雨接着就跟了过来,硕大密集的雨点贴着崖壁打了过来,晓晨在短袖上蹭了下脸上的雨水,脚下的岩石有些打滑。
  世玉抓紧了绳索,准备随时等信号拉晓晨上来,这样的天气攀岩很危险,世玉不禁有些担心。
  晓晨一刀把那棵小树从根处切断,那棵树摇摇晃晃地跌入了黑暗里,伴随着树叶沙沙的声音。“就快到了……”
  晓晨又下降了一小段距离,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那颗星星的位置了,只是太黑暗了,但是只要伸手去摸,就能摸到,那个东西,就能摸到。
  又是一道闪电,晓晨眼睛突然刺痛了一下,在她面前,有个东西有着强烈的反光,冰冷的,可以切开一切防御的冷冽的光,她仿佛看到了地狱,在那光芒深处,是扭曲的人形和面孔,光芒的尽头是影子,影子最后化为虚无。
  原来,那颗星星的光亮,是特殊角度的反光,原来,那颗星星,就是它……
  该死,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都死了,却还要将他生前最重要的东西再带回来给生者看到,回忆还不够吗痛苦还不够吗!?要永远看着永远难过下去吗!?
  晓晨突然感到胸腔发痛,她身体开始颤抖,眼泪流了下来,和雨水融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到脖颈。她把短刀换到左手,右手缓缓抓住了刀柄——另一把刀的刀柄,那把在悬崖上沉睡了一年的刀,刀的一半嵌在崖壁里,另一**露着,在每个月特殊的时间段特殊的角度反射着微弱的光被人们误以为是星星,那其实……是一把刀!那是……何谨的刀!
  那是哥哥的刀!
  晓晨右手发力,把何谨的刀一下从崖壁里拔了出来,突然传来一声响雷,闪电和雷声同时到来,就像在头顶炸裂一般。
  许听晓梅和凌海打了个哆嗦,世玉的汗水和雨水已经分不清。
  一个晚归的少年看到零露崖上晃动的光亮,手里的伞跌在了地上。“那颗星星在动!那颗星星在动!”
  晓晨握着那把剑,贴在胸前,哭了出来,像个被人丢弃的孩子,在暴风雨中蜷缩起来。她甚至没有去拽一下绳子,只是扯开了沙哑的嗓子喊着:“世玉,拉我!”
  世玉听到了悬崖下面传来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咬紧牙关,开始迅速地往回拉绳索,一段一段紧绷的绳索,雨滴打在上面被弹起来。许听晓梅和凌海也过来帮忙,四个人分担点重量多少会快一点。
  终于,晓晨左手探了出来,抓住了一块石头,世玉扔下了绳子过去拉住晓晨的手,把她拉了上来。
  世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晓晨,往日冷静稳重的晓晨已经不见,现在的她蜷缩着身子伏在世玉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她手里握着的……是……
  “哥哥的……是哥哥的……”晓晨把刀举起来,插进了地里,然后紧紧抱住了世玉。“这是哥哥……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世玉也紧紧抱着晓晨,看着何谨的刀,那刀刃和以前一样,在闪电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亮。那把刀对于两人,是何谨的遗物。世玉的眼泪也流了下来,那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个一起经历过无数战场的战友的遗物,那个人陪他度过了半生,虽然他本来以为可以是一生。
  许听、晓梅和凌海被那把刀的寒气所震慑,在暴雨中站着,盯着那刀刃,半天没有移开目光。
  又是一个暴风雨之夜,雨水冲刷过岩石,变得光滑无比,草地有些泥泞,风穿过山口发出啸叫或者呜咽。
  又是一个暴风雨之夜,本该消失的东西却又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穿着黑衣斗篷的男人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许听的脑海里,仿佛他可以把这把刀拿起来,收回鞘里。
  “这把刀……我……见过。”许听盯着那把刀,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