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暴风雨之夜
少女用袖子抹掉手机屏幕上的水珠,哆哆嗦嗦地打开微信,输入一串手机号,添加了新联系人,然后打开了对话框,打上三个字后立即删掉了联系人。
“我恨你。”
那个男生刚在几分钟前删掉了少女的QQ。
少女熄掉了手机屏幕,浑身颤抖起来,背靠着墙壁缓缓瘫坐下去,捂住脸。雨水从屋檐底下斜吹进来,打在少女身上,衣服,鞋子,钱包全湿透了。
但少女已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哭一会儿,什么都不要,一个人就好,在雨夜的旧巷子里,没人打扰。
“喂,你冷不冷。”
少女听见声音,慢慢抬起头,看到路口三个男生,打着伞,盯着她。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下雨天一个人在外面是很危险的,尤其是这种地方。”中间的那个男生慢慢走了过来。
少女轻轻点点头,她抹了抹眼泪,但是止不住哭泣,她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她警觉地盯着那个过来的男生。
“眼睛这么肿,是不是哭过呀,是不是分手啦?”男生伸下手来,少女立即把他的手拨开。
“别……过来。”少女往后全缩了一下,慌张地掏出手机。
“她说不让我们过来!”男生朝身后那两个男生喊道,带着一点戏谑的笑声。后面两个男生也跟着嘲笑起来。
“别过来……我报警了!”少女拿起手机一直按解锁键,却一直都解不开屏幕,这个时候哪怕只拨打紧急电话就好了,却连屏幕都点不亮。
“好像淋湿了短路了,不好好爱惜自己的手机啊。”男生从少女手里夺过来手机,像个匠人打磨自己的艺术品一样抚摸着,“可惜已经不值钱了,还有别的东西吗?”
说完,男生去扯少女的挎包,少女一直努力往后退,可是后面只有冰冷潮湿的墙壁,她用力扯紧包的背带,大声喊着救命。
“没人会听见的,很绝望是不是。”
少女看着男生阴森恐怖的脸,突然感到了一种心寒和无力,她松开了背带,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今晚还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象,那种难过悲伤和恐惧一下子全部漫上了胸口,呼吸困难。
男生拿过挎包,翻找里面的东西,突然一道黑影劈下来,男生感到胳膊一阵剧痛,就像骨头被打断了一样,挎包脱手掉到了地上。
“谁!——”还没等男生说完,一个人影一脚踹在他胸口,那是他从来没有尝到过的力道,直接让他飞了出去撞在了墙壁上。他瘫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蜷缩着身子,说不出话,呻吟都发不出。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少女前面,手里握着一根狭长的黑色方正木棍。
“你是谁!?”剩下的两个男生被刚才发生的景象吓到了,打架斗殴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做,但是这样的画面还没未见过,就像动作电影里那些超越现实的特效镜头一样。他们咽了口唾沫,拔出了后腰的匕首,刀从来都比拳头锋利。
那个黑衣人把木棍斜插到了身后,然后握住顶端,缓缓地上拉。
那是一把刀,在露出刀刃的一刹那闪电突然划过,反射出耀眼的冰冷的光。黑衣人缓缓拔刀,动作不紧不慢,雷声到来的时候,他们仿佛听到了来自鬼魂的痛苦尖叫,那疯狂尖厉的叫声从刀刃上传来,让人脊背发寒。
那两个男生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那和害怕根本不是同一种感受,像是绝望地站在地狱边陲,看着自己逐渐被恶鬼拖下深渊。
没有退路,他们攥紧匕首,冲了过去,黑衣人把长刀一挥,动作快的让人根本看不清,只听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两截匕首的断刃被弹飞斜插进了砖墙里。
“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们。”黑衣人压低了嗓子说到,声音沙哑如同尸体的喘息。
那两个男生完全放弃了,他们吓坏了,拉着刚才被踹到墙上不省人事的男生像是逃离噩梦般离开了。
黑衣人捡起湿透的挎包,递给少女。
“给你,没事了,快点离开这里吧。”
少女颤抖着接过来,木讷的看着黑衣人,她也被吓到了,她缓不过来情绪,情况转变的太突然,前一秒还是缩在墙角无路可退,下一秒被一个强大的神秘人所救,强大到用这个世界的普遍规则无法理喻。黑衣人戴着兜帽,压低的帽檐遮住了半边脸,看不到他的眼睛。
“谢……谢谢你。”少女慢慢地站起来,跟黑衣人道谢。
“不用谢……”黑衣人转身走了几步,本来要离开却突然停住了,他微微一歪头,“对了,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嗯嗯,可以,什么都可以。”少女回答。
“记住今晚的我吧,以后我可能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是我离开前最后和这个世界的一点联系了,不用刻意放在心上,记住就好。”说完,黑衣人正了正帽子,离开了,消失在了转角,消失在了那个雨夜。
“好的,我会记住。”少女抱紧了挎包,看着黑衣人消失的路口。
我记住了,那么他存在的痕迹就不会被这场暴雨冲刷掉了吧?——
“咚咚咚。”
平稳的敲门声,和狂乱的风声雨声雷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晚绝对是个不好的日子,这个时候来的人如果不是路过就是难缠的主。一个中年人去打开了木门。门一打开,狂风裹着雨点就吹了进来,中年人的裤子湿了一大半,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年轻人,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但他却站的很稳健,仿佛与大地融在一起。
“你是……?”中年人摸了摸自己邋遢的胡渣,问道。
“你是死海船夫?”
“死海在以色列和约旦的交界呢你找错人啦。”说完中年人就关上了门拉上了锁。“有病,什么死海。”中年人跺了跺脚看了看湿了的裤子,就脱了换了一条干的又回到了床上,裹上了被子。虽然快到夏季,但是这样暴风雨的天气,在海边还是会很冷。
“晦气,睡觉睡觉。”中年人砸吧砸吧嘴,换了个睡姿,背对了木门。翻来覆去了几分钟,却总睡不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呜呜的风声和吓人的惊雷?在海边住了这些年什么恶劣天气没见过,但偏偏这一次,睡不着,总感觉有东西,让人难以放松,总感觉门外,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行行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些年也不是没做过亏心事。”中年人起来去打开了门,那个黑衣人还在门外。
“进来吧进来吧,我就是死海船夫。”
黑衣人笑了笑,走进了木屋里。木屋不大,但是挺空旷,大概是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的缘故。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一张床一个衣架还有一个角落的捕鱼工具,长时间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很孤单吧。
“坐坐坐。”中年人给黑衣人搬个座位,两人对坐在桌子前,“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昨晚打渔一宿没回来,现在累得不行。”
黑衣人注意到了墙上的日历册,上面很多撕扯的痕迹,看来中年人还保持着过一天撕一张日历的老旧习惯,昨天他彻夜未归,日期还停留在昨天。房间里也几乎没有电器,除了一台老旧电视机和电话。在这个互联网智能化时代,这间屋子就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物。
“我要去死海。”黑衣人一字一顿地说,这样可以说得更清晰,让中年人听明白。
“去死海?”中年人一拍桌子,“不行不行,你看看今晚的天气,这样出海有去无回,年纪轻轻有啥想不开的!”
“别的船夫不行,你可以。”黑衣人说。
“我可以个屁!出了人命我赔不起,搭上自己的命更不划算!”中年人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三十年前天气比这个还要恶劣,你却从那座不存在的岛上逃出来了。”
中年人划火柴的手一哆嗦,火柴折断了,他又拿出一根,划了两下点着了烟:“你知道那座不存在的岛?地图上没有标记,出海也找不到的那座岛?”
“我知道,而且你认识何执对吧?”黑衣人往前靠了靠,贴近了船夫。
“认识……很久之前。”中年人眉头皱了皱,他认识何执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三十年前他逃离那座岛的途中,遇到了可怕的东西,当时正遇到调查而来的何执,救了他一命。
“那你知道吗?十三年前,何执死掉了。”黑衣人慢慢掀开兜帽,露出了他的脸,“我是何执的孙子,我叫何谨。”
中年人呼吸停滞了,刚刚亮起的烟头又暗了下去,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这个20左右的小伙子,他英气的面相,锋利的魄力,甚至眉头间的一丝温柔,都像极了那个三十年前在海上遇见的人。
“你先出去一下。”中年人那股邋遢的样子没了,突然变得有些严肃,像是在认真思考些什么。
“好。”何谨起身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中年人把烟掐了,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他看了看日历:“还差一天,今天出海安全。”
何执,最后一次了,欠你的我该还了。
何谨在外面等着,他看着不远处的大海,那些巨大的浪花拍打在岸上,仿佛万吨的重压,暴风雨中的大海,像是疯狂的猛兽,潜伏在这夜里。
“吱——”门开了,中年人身上挂了几圈绳索和金属钩件,像是一个准备踏上战场的士兵。
“我带你去水神掌管的死亡海域。”
何谨曾经的梦想是去看海,他来到这个城市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海,那时候的大海宽广平静,潮鸣如梦境。他一个人在海边从中午坐到黄昏,然后睡了一夜。今晚的大海却像是疯掉了,那些浪头一波接着一波,每一个都是万吨的压力,打入海底也许就没命了,这么强力的水流里,几乎无法稳住身体游泳。这条小船真的就像是一片叶子,随时会飘起来,然后沉下去。
发动机疯狂地咆哮着,带着生锈的船身都在震动。船体时而跃起时而俯冲,在浪尖上飞驰。中年人坐在小仓里,暴雨顺着风向剧烈地打在铁板上,仿佛可以把它击穿。何谨穿着黑色斗篷,帽沿遮住半边脸,他站在船头上,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
中年人看着船头上的何谨,觉得何执又回来了,一样的坚定不移地站在船头,可以斩开一切阻挡他的东西。那个孩子,骨子里流淌的,真的是何执的血液。
小船颠簸了很久,不时传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锈蚀的铁板断裂,它似乎随时都会解体沉入海底。已经快要接近死亡海域了,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要去死亡海域!?”这样的天气,也许只能这样呼喊才能让对方听见。
“你要知道吗?你如果知道的话也许你会后悔的!”何谨回过头喊。
“都到了这里了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中年人又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准备点燃。他掏出火柴,却发现火柴已经湿透不能用了。
“我要去找水神算一笔旧账!就在今晚!”何谨笑着说。
“不会的,今晚水神不会出来,那个恶魔明晚才会出现!真正的死亡海域明晚才会出现!”中年人突然觉的有些嘲讽有些失落,本来以为一辈子等来的这次重回战场是为了什么伟大的事情,却发现不过是一场记错时间提前赶赴的空荡宴会。
“不!就是今晚!”何谨大喊,显出极度的兴奋。
“今晚!?不……”中年人被何谨的固执动摇,随即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不不!该死昨天的日历没有撕掉!!”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到达了死亡海域。
水神将在今夜降临。
船底发出了钢片扭曲的刺耳的声音,船身开始侧偏,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不不,该死的,抓紧了!”中年人迅速调转船头,高速的转弯产生巨大的惯性效应,他自己撞在舱门上,额头撞破了流出了血。
“你现在回去吧!你还能够活着离开!”何谨喊道。
“那你呢!你也快点跟我回去!”中年人想打开舱门拉何谨进来,却发现门闩已经弯曲了暂时搬不回来,他用力地想把门闩扳正,“该死!”
何谨从船头跃到舱门前,徒手抓住门把,一下把舱门扯了下来:“你记住了,我在你的桌子底下留了一样东西,如果我三个月后没有回来,你就把它寄到我留下的那个地址,现在,你离开吧,永远不要再回来!”
“你不能留下!你快跟我走!我不能让何执死不瞑目!他的孙子出了事,我没有脸面在地府见他!”中年人拉住了何谨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海面上升起了礁石,水面从中间被斩断,没有什么可以切开水流,除非发生神迹。而神迹就在此时降临,水幕抬升起来,朝两边散开,古老的大地浮出水面。《圣经》中摩西用木杖劈开红海的画面在此时重现,这是神迹,只有神才能够施展。
何谨一跃而起,落在了陆地上,背对着中年人。小船已经把头调转回去,如果现在不赶紧走,很快就会被搁浅,中年人回头看了看何谨。
在两道水幕的中间,逐渐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半隐在黑雾和夜色中,看不清楚,却分明让人感受到那种无可抵抗的威压和恐惧,那是神,凡人无法匹敌的神。
“再见。”中年人把马力开到最大,在搁浅之前冲出了那片海域,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何谨慢慢拔出背后的长刀,一步一步地走向神明。
“共工,我有一笔旧账想你和清算一下。”何谨握紧了刀柄,高傲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