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散场电影

  晚上八点的电影,电影院。
  这部电影已经是上映后期,没有多少人来看。提前半小时进场,千雨慢慢地走进了放映厅,今天下了雨,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外衫。偌大的放映厅里很安静,很空旷,也许他们是唯一的观众。他们,千雨还在等一个人。她按照电影票上的座号找到座位,第六排的正中间,挺不错的观影位置。她把两杯热乎乎的奶茶放在座位扶手上。她特意买的热的。
  那个人是不会迟到的,只会早到。但这次却迟迟还没有到来。
  千雨双手捧着杯子,轻轻地喝一口奶茶。巨大的屏幕泛起了白光,光束从放映室的小孔中投射下来,千雨孤单的身影被照亮,她眼睛大大的,盯着屏幕看,其他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座位,蛰伏在黑暗中——
  何谨背着一个大大的吉他包,撑着一把黑伞,走在满是积水的城市道路上,周围是建筑工地,工人们都已经下班,留下灰色的高楼墙面,和一些巨大笨重的机器。彻夜不息的探照灯把雨丝照亮,在高高的楼体上留下破碎的光斑。
  风穿过墙体之间的间隙,发出呜呜的声音。这个时候,这条路上已经没有车辆和行人了。但是在路的尽头,煞白的灯光下面,站着一个人影,像是等待某人的到来。
  何谨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向前走着,雨滴像是豆粒一样从黑伞上面抖落下来。直到那个人影前面的路灯下面,他停下了脚步。两个人,两盏路灯下面对视。
  对面的人的穿着很不寻常,是一套精心设计过的服装,背上两把交叉的长剑,双腿上枪套里的手枪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匕首绑在后腰上,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的,每一个位置每一个武器,最方便,最快速,最顺手。
  “我在楼顶瞭望景色的时候,听到了风隐的声音,就像两年前一样,听到他在那破旧巨大高塔上的声音,听到他让我和他去做一个了断。”何谨说,他把伞柄换到左手上,右手伸到背后,拉开了吉他包的拉链,一个黑色的木柄从链口露了出来,“你大概等了很久。”
  “和几千年的时间相比,也不过只是一瞬间,我都觉得我来的太早了。”对面的人说。
  “你是来的太早了,等我老去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大概会更容易动手。”何谨拉开了吉他包上第二个拉链,链口露出了92F的枪柄。
  “那样就没有意义了,那时候你已经过完了你的一生。”那人缓缓地拔出了背上的一把剑,“死亡的意义,在于让你怀着对生活的无限憧憬含恨离开。”
  “那现在的你有把握杀掉我吗?”何谨右手握住了黑色的刀柄,“你叫什么名字?”
  “战斗的意义就是你不知道最后谁会站着谁会倒下。”那人昂起头来,“我叫北宇,是风隐的死侍。”——
  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千雨盯着屏幕,她没有回头寻找,她知道那个人迟到了,不免有些失望,但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本来,这就不是一场约会。开场音乐逐渐响起来,银幕上跃动的光影变成了一帧帧索然无味的图画——
  北宇双手握剑突刺砍过来,何谨左手把黑伞倾斜移开,避免被毁坏,然后右手拔出长刀横在身前,两柄利刃横纵相切,金属高频振动发出蜂鸣,那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刀压,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此刻的虎口早已碎裂。何谨单手持刀接住了这一记重剑,然后他迅速抬脚把北宇踹飞出去。
  北宇在空中把剑插进墙壁里,在空中定住了身形,然后借助墙壁反弹过来,动作敏捷、优雅,像是一曲华尔兹,他直冲向何谨。何谨侧身闪了过去,北宇却同时拔出了后腰的匕首划了过来,何谨没有预测到这个细节,来不及躲闪,脸颊上被切出一道伤口。鲜血从伤口中留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何谨皱了皱眉,连带着半边脸的神经都在刺疼。他后退到墙边,把伞收起来,直接插进了墙壁里。然后甩了甩手上的刀活动了下胳膊。
  北宇收起匕首,左手拔出了另一把长剑,两把剑闪着逼人的寒光。这次换何谨先发制人了,他直接挥舞着刀冲过去,北宇两把剑交叉起来格挡,但是抵挡不住那巨大的刀压,被弹飞出去,撞穿了墙壁滚到了建筑里面。
  北宇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未等他站稳,一发子弹呼啸过他的眉间,一层皮肉被削去,并没有血流出来,那一片皮肤溃烂成磷质尸体的模样,又迅速愈合。“这种东西对我没用!”北宇摊摊手喊道,像是挑衅。
  何谨从刚刚被撞开的墙壁缺口处冲进来,横刀斩过去,北宇左手立起长剑挡住,右手的剑同时刺向何谨,何谨立即收回刀来挑开北宇的剑,然后切入他两手之间的空隙中。北宇后退一步双手反握刀柄交叉抵住了何谨的刀刃。
  “等子弹钻进你的眉心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何谨一脚踢在北宇那交叉的刀身上,北宇倒退到墙边,何谨直接扑过来,刀尖指向北宇的咽喉。北宇赶紧歪头躲过去,何谨的刀刺进了墙壁中,紧紧贴着北宇的脖颈。何谨没有停下,他握住刀柄,把刀刃拉向北宇,北宇贴着墙壁一直跑,何谨一直追,长刀把墙壁切开一条狭长的缝。北宇左手扔掉剑拔出来匕首勾住了何谨的刀刃才让他停下来,扔掉剑也是迫不得已,这么狭小的空间,长剑根本无法施展。
  北宇用自己的额头去撞何谨的额头,这是短距离很有效的脱身战术,何谨被撞得后退了几步,北宇接着一记重拳打过来,何谨还有些头晕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上,何谨脑袋里想起了蜂鸣,视线模糊起来。这一拳对于死侍来说只有短暂的剧痛,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却是足以伤害大脑,对普通人来说,这一拳是致命的。
  北宇把何谨踹倒在地面上,然后举起来长剑,准备刺下去。
  何谨经过了短暂的晕眩,开始清醒过来,他看到那下落的利刃,立即翻滚到北宇脚边躲开,然后他躺在地上,向上旋起刀刃,把北宇的胳膊砍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并没有让北宇退却,此刻的他抓住了何谨防御的空隙,他右手还有匕首,这么近的距离,何谨没有躲闪的余地,于是他抛开失掉了一条胳膊的剧痛和劣势,把匕首刺向何谨胸口。
  何谨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北宇会后退,没想到北宇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因为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杀掉何谨,何谨也能杀掉他。躲避是不可能的了,何谨只是把空闲的左手努力伸过去,这一幕就像是慢动作,缓缓下落的匕首和仓促抬起的左手,在匕首刚刚刺进胸口的一瞬间何谨用手抓住了匕首锋利的刃,阻止了匕首的继续深入——
  千雨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看了看时间,黑暗的观众席上只有这一点耀眼的光亮,显得有几分落寞。电影已经快放映到一半了,等的人还没有来。一个人的时间好像总会变的漫长,尤其是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千雨无数次都觉得下一秒会听到身后那个人徐徐到来的脚步声,但是每个下一秒的安静都让她意识到那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北宇用力地往下压匕首,何谨左手也死死抓住匕首不放,刀刃深深割进手指中。鲜血顺着指缝,沿着匕首留下来,胸口的伤口也把衣服洇红。忍受剧痛的同时,何谨依然非常清醒,他右手抓住了北宇的胳膊,不让他逃离,满是鲜血的左手拿起长刀,刺穿了北宇的胸膛。
  北宇挣脱开,退到一边跪在地上,胸口的皮肤逐渐溃烂,露出腐败的本质。他已经说不出话,喉咙里全是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想把长刀拔出来,但是当他握住刀柄轻轻拔出一点来的时候,那种持续的痛苦却成倍地增加。何谨站起来,从衣摆上撕下一圈布,缠绕在血淋淋的左手上。他走到北宇前面,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把长刀往地上猛地一插,半截刀刃嵌进了地里,北宇被刀钉在了地面上,痛苦地扭动。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何谨掏出手枪,瞄准北宇的眉心。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何谨食指压在扳机上,随时准备结束这场战斗。
  “你的人生已经被诅咒了,你的一生都被毁了。”北宇冷笑起来,痛苦的喘息和冷笑结合起来,显出几分病态,“刀尖舔血的人,必将战死沙场,你将永远无法体会你真正的生活……你所希望的生活,已经……”
  何谨扣动了扳机,子弹瞬间从枪口飞出去,穿过了北宇的眉心。
  “闭嘴。”何谨说——
  那场战斗已经落幕,何谨把吉他包卸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折叠好的袋子,他把那具腐败的尸体装进去,连同两把长剑和一把匕首,封上了口。何谨把袋子拖到了工地上的垃圾池里,为了不引人注目。然后他又拿出一件外衫穿上。这些东西他早就准备好了,他知道经历过战斗以后身上肯定破破烂烂没法走进电影院,有一件外衫遮掩一下总是好的。
  何谨回到路上,把那柄黑伞从墙壁里抽出来,撑开伞,然后掏出手机给世玉打了电话。
  “尸体在工地上的垃圾池里,尽快过来处理掉吧。”
  “好的,很快就能解决。”世玉喝了一口咖啡,对于一个日常通宵面对着电脑屏幕的人来说,咖啡成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快点去吧。”
  “嗯。”何谨挂断了电话——
  要去电影院了,在那里,还有一个一直在等着何谨的女孩。
  电影院的声音很大,立体声的音响轰鸣,但是千雨还是听到了身后那细微的脚步声,她眨了眨眼睛。何谨轻轻走到千雨旁边的座位前面,坐下来。千雨递过来那杯早就买好的奶茶,但是现在它已经凉了。
  “抱歉,我来晚了。”何谨捧着那杯奶茶,低着头说——
  有时候,一次见面不是为了相见,而是为了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