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十二年前的记忆
一个老人弯下腰来，摸了摸一个大大的西瓜，他轻轻敲了敲，在确认这瓜熟没熟，然后满意的笑了笑。他把瓜从藤蔓上摘下来，站起来。
瓜地前面就是一片湖泊，盛夏的夜晚，月亮很明亮，月光洒在湖面上，化成一片片细密的浮动的晶莹鳞片。湖边的风有些凉，正好给这炎热的天气消消暑，配上西瓜，恐怕是再惬意不过的生活。老人看了看瓜地旁边的帐篷，帐篷里睡着一个孩子，孩子似乎还没有睡熟，时不时翻个身。老人走回帐篷旁边，把西瓜放下，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拿起烟斗来，把烟草碎叶填进斗里，掏出了火柴。
老人划了一下火柴，火柴噗地一下燃了起来，但接着过来一阵风给吹灭了。
“鬼天气。”老人嘀咕了一句，然后又拿出一根火柴，他正准备再划一下，却突然停住了手。
这风不对，风向反了，而且还很大，越来越大。
潮声也变得大了一些，潮水正在逐渐变得猛烈。
那匹在大树边休憩的白马打了一下鼻息，看着老人。
老人走到帐篷前面，轻轻推了推睡着的孩子。“小谨，小谨，醒醒。”
孩子醒来，揉了揉眼睛，看不清老人的面孔，视野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爷爷，怎么了？我还想睡……”孩子不想起来，还想撒娇。
“孩子，起来，这次听爷爷的。”老人把孩子抱起来，孩子摇摇晃晃地站着，似乎对老人粗暴的行为有些生气。
“不，我想睡觉……”孩子嘟着嘴。
“何谨，认真听好了，抱住幻影，不要松手，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一定不要回头，听到了吗。”老人摇晃着孩子的身子，想让他清醒一些。
孩子清醒了一点，但对刚才的话只有一点半点的印象，只是傻傻的点点头。
老人直接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马背上，把缰绳套在孩子身上，他拉住孩子的手，那双粗大的皮肤干裂的手触到那双幼小稚嫩的手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把孩子的手来过来，搂到马脖子上。
“幻影，交给你了。在天亮之前，永远不要停下。”老人抚了抚那匹马的脸颊，那匹马很温顺很听话。
孩子现在清醒多了，但是却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爷爷，我要骑着马去散步吗？”孩子问。
“不，你不是喜欢当个战士吗？试一试骑着马奔跑的感觉吧，不要回头，战士不能回头。”老人掂起脚来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骑在马上，他不掂起脚来够不到，但直到他掂起脚来，才发现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
也许是自己老了。
白马踏了踏脚，似乎要开始奔跑了。
风越来越大，潮声越来越响。湖中，好像有什么将要到来。
那匹白马突然流下了一串泪水。
老人转过身去：“朋友别哭，走吧，你好好陪着他，以后你就是他的朋友，你就是他的战马。”
“爷爷，我喜欢当战士的感觉。”孩子有些高兴。
“那就去吧，奔跑吧，别停下。”老人说。
那匹白马奔跑起来了，孩子抱住它的脖子，享受着那疾速奔驰的快感。
老人从帐篷底下拿出了一把长剑，拔出剑刃，扔掉剑鞘，像一个上战场的战士。风已经很大了，老人的衣角被吹的呼呼作响，潮水漫上田地来，浪头越来越高。突然，天空中一声落雷，闪电坠入湖中，密集的雨水倾泼而下，乌云遮住了月光，湖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来，形成一道水墙。几分钟之前还是清爽惬意的天气，已经变得黑暗和疯狂。
水墙塌碎下去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显现出来，他模糊，高大，被水雾环绕着，让人看不清，但却分明地感受到他所带来的巨大的压迫感和恐惧。
“喂，你来的可真晚！”老人对那个水雾中的身影喊。
“你没有资格和神明叫嚣！。”那个身影回应，他的声音浑厚如同钟鸣。
“是啊，水神，早来几年你就活不到现在了。”老人握紧了长剑，慢慢走向那湖中的巨大身影——
“爷爷！爷爷！下雨了！打雷了！我没有伞！”孩子已经被突然降临的暴雨淋透，幻影依旧不停地奔跑。雨水迎面打在脸上，很疼，孩子睁不开眼睛。
“爷爷，我好冷！”
那条本来不长的田间小道此刻却长的不见尽头，路边的野草疯狂地摇摆，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诡秘的低语，这一切像是一个循环，一直在走同样的路，没有结束。马蹄声是唯一的安全感，孩子紧紧抱着幻影，浑身发抖。他突然想起了爷爷说的什么。
“何谨，认真听好了，抱住幻影，不要松手，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一定不要回头。”
“不，你不是喜欢当个战士吗？试一试骑着马奔跑的感觉吧，不要回头，战士不能回头。”
甚至老人对白马那浅声的耳语，此刻都无比清晰地回响在他脑海里。
“幻影，交给你了。在天亮之前，永远不要停下。”
不要回头，天亮之前，永远不要停下！
孩子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孤单和恐惧，那种失去了陪伴和依靠的孤单和恐惧，让人害怕，让人心酸，让人绝望。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视线尽头滔天的巨浪，看到了电闪雷鸣中耀眼的刀光剑影，看到那个渺小却仿佛拥有钢铁之躯般的老人，看到了黑暗中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神明。
不要回头。
不要。
“不要！”何谨拉住了缰绳，“幻影，回去！回到湖边去！回去找我爷爷！”
“快点停下！快回头啊！快啊！回去！！”
“你快点停下来啊，求求你快回去，快回去……”
……
那天晚上无论何谨如何撕扯缰绳和捶打幻影的身体，幻影都一直向前奔跑，穿越冰凉刺骨的雨水，穿越寒冷的狂风，穿越疯狂摇摆的野草和诡秘低语的森林，穿越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夜晚——
“朋友别哭，走吧，你好好陪着他，以后你就是他的朋友，你就是他的战马。”——
第二天，人们在田垄上发现了昏迷的小何谨，旁边是一匹跪着的白马，它低着头，人们去触碰它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死了，双膝布满鲜血，马蹄全部溃烂，四条腿都已经折断，冰冷肃穆像是一尊雕像，却依然没有倒下。
没人知道何执去了哪里，何执从那天失踪，再也没有了消息，后来后来，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七岁的小何谨醒来以后茫然的看着蓝色的天空，回忆不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再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流泪——
何谨慢慢地醒了过来，缓缓地呼吸了一口气。天还没有亮，窗外下着小雨，没有关上窗户，偶尔有些小雨滴被风吹进来，落在何谨脸上。
又做了这个梦。
何谨现在十九岁了，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但是，直到两年前，他才恢复了十二年前那一晚上的记忆。像是一个诅咒，恢复记忆之后他还是会偶尔做那个梦，好像一直在提醒他不要再次忘记。
是的，他一直没有忘记，为此，他一直追查着梦中的线索，没有放弃。
何谨没有了睡意，他坐起来，拿过书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昨天的水，很凉，不过也刚好让他摆脱了倦意。他站起来，走到玻璃橱柜前面，打开橱柜，静静看着那把沉默的刀。
还有一个约要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