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但是今天,逛街,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
走在阆州最繁华的街上,她感受不到丝毫愉悦,只因,她的背后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李公子。
这李公子,姓李,名健行,是贵阳金枪李家,李老爷子最心爱的小孙子。
这次前来梅花坞,不为别的,正是来向她这个梅家温小姐提亲的。
这李公子实则并不长得贼眉鼠眼,反而还有点英俊,只不过,岚兮不满他的来意,便在心中将他大大丑化了。
也是她倒霉,什么时候不回来,偏偏挑人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来,这可好,爹爹硬是要她尽什么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这人生地不熟的李公子。
岚兮不知在心里暗骂了多少遍,瞧李健行这么大个人了,哪里需要她照顾了?
她也是个直性子,不高兴便都写在了脸上,也不管这李健行的面子挂不挂得住。
李健行显然也看出温小姐的不悦,但他非得走到岚兮面前,故作风度,澄清两句,以显得并非是自己想要强人所难。
他不说则已,这一说,岚兮一听便恼了:“你一个有手有脚有脑子的大活人,干嘛要我陪,这阆州就这么大,你还会丢了不成?”
李健行卖乖道:“小姐此言差矣,是梅四爷让小姐尽的地主之谊,若是在下相邀,那也请不动温小姐啊。”
岚兮也不客气,径自叉腰道:“别拿我爹压我,我爹那是看在你爷爷的面上,客气客气而已,你还当真了。”
李健行默默捏把汗,人人都说这温小姐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如今亲见,怎地和传闻不一样呐?
不过……
李健行暗暗打量着这位温小姐,如花似玉的脸蛋倒是很合他的胃口,况且还有身份加持,脾气差点就差点吧,先谈妥了这门亲事再说。
他如是想着,便扬起笑脸,点头称是:“小姐说的是,这点分寸在下还是懂的。”
他腆着脸,紧接着问道:“小姐累不累?前面有家茶楼,我们进去歇歇脚如何?”
岚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他指的正是阆州有名的茶楼。
岚兮眼珠一转,笑道:“我不喜欢喝茶,我喜欢喝酒。”
她说着,双手负背,走进了隔壁的酒家。
哼,看她怎么把这李公子吓跑!
李健行看着她去了酒馆,顿时起了歪心,他紧随其后,满口赞同:“好,喝酒好啊。”
岚兮本想将其灌醉,再一走了之,岂料,这人酒量竟然不差,灌了两大坛,只是面颊熏红,并不醉倒。
岚兮愤懑地端起酒碗,抿了口酒,他再不醉,她可就要醉了。
李健行激将道:“我喝一坛,小姐喝一碗,这才第二碗,小姐就喝不下去了,这样可不行,小姐要输了。”
岚兮冷笑一声:“我又没跟你斗酒,输什么输?”
李健行又揭开一坛酒,要给岚兮满上,岚兮伸手一挡,他便顺势将酒液倾在了岚兮手上。
岚兮立即甩手,扯起嗓门嚷道:“喂,你是故意的!”
“在下该死,竟脏了小姐的衣裳,在下这就为您擦干。”
李健行放下酒坛,焦急地致歉,伸手便要捉住岚兮那温软的玉手。
岚兮连道“不必”,他却一味痴缠,手将触未触之际,李健行的手底下,却冷不丁多了一展扇子,扇面上墨底白梅,落款为一个“香”字。
李健行心里一咯噔,一时不敢抬头。
“我家岚岚的手,可不是谁都碰得的。”
梅吟香冷冽而不失礼貌的声音,在二人上方响起。
“吟香哥哥!”岚兮欢喜地唤道。
李健行缓缓抬头站起,讪讪地拱手一礼:“五,五公子好。”
梅吟香折扇一收,客气地问道:“李公子,不介意在下同席吧?”
李健行尚未开口,岚兮早已拉开一张凳子,让梅吟香就坐:“这里哪儿有他介意的份儿。”
李健行尴尬地笑了笑:“五公子说的哪里话,五公子请便。”
梅吟香撩袍落坐,假意训斥岚兮:“岚岚,说话怎地如此失礼,李公子是远来的贵客,你该好好招待人家才是。”
岚兮有些不服气地顶嘴,李健行忙坐下,维护岚兮道:“五公子快别这样说,温小姐心直口快,率真可爱,绝非有意。”
李健行这卖乖的嘴脸实在让岚兮倒胃,她正要开口,梅吟香却先一步捧起岚兮的手,取了随身携带的锦帕,为她细细擦拭起来。
“瞧你,这么大个人了,喝酒还能洒到手上,这些年的功夫都白练了?”
梅吟香柔声斥道,实则半丝责备也无,口气里满满的都是宠溺。
岚兮瞪着李健行道:“这哪里是我的错,都怪他!”
梅吟香眉心微凝:“你看你,自己不好,还怪别人,李公子是何许人,难道他会故意把酒洒你手上?”
岚兮辩驳道:“为什么不会,就是他洒的!”
梅吟香慢慢移眸,扫视李健行,疑惑地道:“那李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
他故作惊讶地提起语调,李健行早就因为梅吟香的到来而如坐针毡,此刻再也坐不住。
没等梅吟香说完,李健行连忙立起,抱拳作别:“五公子,温小姐,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没处理,这就先告辞了,两位再见。”
一言方毕,李健行便一溜烟儿跑了。
岚兮看着那姓李的背影,哼道:“那个姓李的,老是缠着我,好讨厌。”
梅吟香放下锦帕,提点她道:“你不是鬼点子很多,若不想他缠着,想个法子便是?”
“什么法子啊?”
岚兮挠挠鬓角,忽地灵光一闪:“啊,有了,我在他茶里头下点泻药,让他手软腿软,看他还怎么缠着我?”
梅吟香伸指一弹她的脑门:“馊主意,那人若在梅家出了事,你觉着大家会怀疑谁?”
岚兮狡黠地一眨眼,冲着梅吟香贼笑道:“哥哥莫担心,我自有办法。”
岚兮话音刚落,便脚底抹油般地没了影踪。
梅吟香挥着折扇,默默扬起唇角,岚兮可不知,他方才正在茶楼上饮茶。
她与李健行刚来这条街时,便已入了他的视线,对于他们方才发生的事,他可是了然于胸。
梅吟香坐了片刻,悄然跟随岚兮,看着她来到伙房,趁四下无人,在李公子的饭食里加了点东西。
等岚兮自以为无人发现地出去时,他才走进伙房。
灶台上还残留着些粉末,他伸指沾了沾,放到鼻尖一闻,认出了这是岚兮常用的恶作剧。
中此药者,会在多日之后发作,到时李健行早就回了贵阳,自然料不到是岚兮所为。
梅吟香微微一笑:“真是心善的丫头,那种轻薄之徒,还留着做什么?”
他自腰间摸出一粒小药丸,加在那汤里,药丸很快就化开,与汤汁融为一体。
梅吟香顺手将岚兮遗留的药粉处理干净,心底不由嘲笑:这笨丫头,手脚这般不利落。
事情原本是顺顺利利,直至李家爷孙俩离开,这药性也没有发作。
李家这门婚事并没有谈成,岚兮暗暗高兴之余,又有些歉疚,毕竟那李健行也没得什么便宜,等回去了还要受药性之苦,她还真有些对不起人家。
岚兮也想再下一次解药,只可惜,直到李家爷孙离开,都没能再找到机会。
所幸,那药只会让人腹泻,没什么严重后果。
但是,天不遂人愿,这件事还是败露了,李健行泻了整整半月,没了半条小命,李老爷子没法,派人向梅家求助。
梅傲雪一听就觉得蹊跷,逼问之下,岚兮不得不说实话,可想而知,免不了爹爹一顿责骂。
岚兮性情倔强,不服管教,惹得梅傲雪勃然大怒,他上外头折了几枝细竹,回头便要教训女儿。
岚兮满屋里乱跑乱跳,四处躲避。
梅吟香听得李家派人来,料到东窗事发,急忙赶到此处,便瞅见岚兮被梅傲雪追着到处打。
梅吟香一下子跪在梅傲雪面前,坦诚道:“四叔,是侄儿的错,那药是侄儿下的,不关岚岚的事,要打就打我吧。”
岚兮连忙来拉他:“吟香哥哥,和你没关系,你干嘛要顶罪啊!”
梅吟香一口咬定此事乃自己所为,可是此情此景,任谁都认为,他不过是在包庇岚兮。
梅傲雪让他闪边去,梅吟香却硬是挡在岚兮身前,逼得梅傲雪没法,抽了他几下愤然离去。
岚兮看着梅吟香代自己受过,泪流满面,反要梅吟香出言宽慰。
梅吟香为她擦拭泪珠,温柔地哄劝。
那时的他,只觉天底下的幸福,莫过于有人会为他伤心难过,如果这身上的伤能一直将她留住,他愿永生不好。
梅傲雪当然不能纵容女儿为恶,他令岚兮送药赔罪。
岚兮虽无害人之心,但还是害得人家险些呜呼哀哉,这毕竟是她的错,上门赔罪,也理所应当。
梅吟香主动请缨,与她同去。
在去贵阳的路上,岚兮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下药明明有分寸,那点分量自会不药而愈,又怎么会整得那姓李的半死不活?
梅吟香自然不会告诉她真相,真正的解药掌握在他手里,倒是岚兮去了,若瞧出什么端倪,反而不妙。
于是,梅吟香故意和她同乘一匹马,寸步不离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监视一般。
这让岚兮十分不悦,她对梅吟香道:“吟香哥哥,我不会逃的,我们共乘一骑,马也跑不快,岂不误他性命?”
梅吟香吓唬她道:“那可说不准,他被药成这样,又对你垂涎已久,你说他会不会以此要挟你,要你嫁给他?”
岚兮一听,便想起李健行那副德行,顿时心生不快:“他要是敢,我就不给他解药。”
梅吟香道:“你看,你又起性子了,你这脾气一上来,会做出什么,谁能保证?”
岚兮不服气地瞪着他,梅吟香拍拍自己的坐骑,用心良苦道:“所以我不得不看着你,毕竟,我这匹马可是大宛良驹,你要是骑着它跑了,谁能追得上?”
岚兮心念一动,经过一夜深思,翌日一早,她留下解药,便偷偷牵走了西风烈,奔回滴翠谷去了。
梅吟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会心一笑,一切如他所料,他可不想看见岚兮,对那李氏爷孙低头请罪。
至于那姓李的小子,他在路上多晃两天,等对方命悬一线,再救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