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宿敌

  另,梅苦寒尚有六女,皆以婚嫁,所嫁者非富即贵,有外孙九人,外孙女十二人,其中已婚配者不在少数,与之缔结婚姻者不是名门望族,就是名门正派。
  难能可贵的是,梅氏一族虽然子弟众多,却从未出过败类,所作所为皆无愧侠义仁德四字,梅氏一门遂有“侠门”之称。
  而梅苦寒本人虽身处江湖,实则早已不问世事,事无巨细皆交由长子梅傲风打理,他倒是乐得逍遥,每日里养梅练剑,自在度日,不知何时竟得了“梅仙”这一雅号,做人做到这份上,确实当得起这个“仙”字了。
  这样一个家族,若是有人敢招惹,那他不是疯子就一定是个傻子。
  即墨云一看何常邕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下微微一笑:“梅家固然是不能开罪的,但藏渊山庄不是梅花坞,我即墨云也不姓梅,昔年的断臂废功之仇那厮也定是要报的。仔细想来,父亲之所以早逝,也是为了对付那厮,太过劳心所致,如此一来,非但是他要找我报仇,我亦是要找他好好清算的。”
  何常邕抽离思绪,问道:“那庄主打算如何?”
  即墨云眉心微凝:“那厮既已武功尽失,料想难成气候,此次盗剑必是他的徒子徒孙所为,时隔多年,今日之冲天大盗只怕早已不是独行大盗,此事棘手之处就在于对方有多少人,藏匿何处,为首的是他本人还是另有其人,我们一无所知,不怕他们明目张胆,就怕暗箭伤人,防不胜防。”
  “庄主说得在理。”
  何常邕慢慢分析道:“凡是强盗行恶,总难免留下蛛丝马迹,可此次庄里派出探查的人马皆一无所得,就连那八名护剑使者的尸身也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没有严密的计划是断然不可能实现的,由此推想这背后定有组织在操控着一切。”
  “还有那个被我们捉住的汉子,断了两日水米,已熬不住要松口了,却突然毒发身亡,可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中毒,由此推测,此人至多是个接头的喽啰,而非训练有素的死士,可想而知这组织操控人的手段之阴狠,横竖是杀人灭口,完成任务与否都得死。”
  何常邕隔了片刻,叹气道:“哎,说起来,这次若非江湖上的朋友偶然路过,从死者身上的佩剑,认出是我藏渊山庄的人,特地赶来通报,只怕山庄上下还蒙在鼓里。”
  何常邕的分析与即墨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若是冲天大盗真的结成了严密而可怕的组织,那要对付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他沉吟片刻,道:“那佩剑未必是无意中残留,既宣了战,总要有人通报,对方是借他人之手向我们下战书。”
  何常邕点了点头,忽而啐道:“呸,一帮下三流的胚子,连露脸的胆儿都没有,竟敢与藏渊山庄为敌。”
  即墨云突然发问:“老何,如果你是冲天大盗,想要复仇,你会怎么做?”
  何常邕静下心来,皱眉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依照这群狗贼的行径,若我是他们,未有十成把握,定不会亲自动手,若能借他人之力除之,岂不妙哉?”
  “说下去。”即墨云来了兴致。
  何常邕道:“若月影剑不能如期送达梅花坞,势必令山庄名誉受损,也让梅家脸上无光,梅家仁义,固然不会责难藏渊山庄,但江湖上那些居心叵测之辈,只怕就要扛着为梅家‘打抱不平’的旗号,来与山庄为敌了。”
  “如此,藏渊山庄势必难再独善其身,一旦扯进这些无谓的江湖纷争中,那些个早就觊觎名剑的贼人,势必趁火打劫,等到山庄乱作一团时,再趁势攻之,便能稳操胜算。”
  即墨云细细听来,唇角逐渐扬起一抹玩味的笑:“老何,你若是要做起歹事来,比起那冲天大盗只怕也毫不逊色。”
  何常邕低头,讪讪一笑:“庄主见笑了。”
  即墨云仰面望天,明月不知何时已躲进云端,夜空深沉如海,他那张清俊的脸上,笑意也渐渐收敛,墨眸沉得如同此时的夜色。
  静默了许久,突地薄唇轻启,他缓缓吐出一句话:“可你还是漏了一点,我即墨云又岂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语气虽柔,却隐透着胜券在握的自信。
  何常邕闻言一笑:“庄主这般说,必是有主意了。”
  即墨云从容道来,将自己的谋划说了一番,何常邕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末了,忧心道:“庄主这般做,未免太冒险了些。”
  “这样做才最安全,藏渊山庄的名誉不能毁,梅花坞的颜面也不能失,既是要寻仇的,就不会只冲着一把剑来。”
  他言尽于此,也不想多听老管家那番苦口婆心的劝告,遂吩咐道:“老何,你下去打点打点吧,不日即将启程,还有那具尸体先别处理,晚点我要亲自看看。”
  何常邕知道,庄主这是怕他多话,有意打发他,当下不好再说,只是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又不由摇头叹息两声,这才退下。
  老管家的心思即墨云是懂的,自己打小就是他看着长大的,情分早就超越了一般的主仆,尤其是在父亲逝世后,老管家看他的眼神便愈发慈祥起来,那种感觉就像看着他自己那一双儿女般。
  可即墨云毕竟不是他的孩子,这些年来,随着自己渐渐展现出一庄之主应有的杀伐决断,他也渐渐明白,眼前这位白衣如雪的年轻人早已不是当年那受丧父之痛折磨的少年。
  他不需要慈父般的怜悯,只需要忠心能干的下属,何常邕的叹息,正是叹这彼此间越来越深的疏离。
  其实即墨云并未全然理解,何常邕的叹息里固然有这一点,但更多的却是怜悯,只不过那已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同情,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概。
  他自然为即墨云的成长而高兴,但他也常常觉得,他越来越强,也就离所有人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