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W回来的那个午后,天空下着小雨,店里有一对进来避雨的学生,男生嘲笑着头发被雨水淋的打结花了妆的女友,我看着打起哈欠面目逐渐狰狞的来福发着呆。
  感觉到有人站在店门口,我把目光从来福呲牙咧嘴的猫脸上移开,看到了W一脸笑意在门槛上蹭着鞋底的泥。
  “嘿,干什么的,你们研究生是不是都喜欢往人店门槛上蹭泥,有没有点素质?”我一脸严肃的看着W。
  “这可是研究生踩过的泥,你可得好好留着”W一脸正经的刮着脚上的泥巴。
  W说完后停了脚,走进了店里坐到了我面前的椅子上。
  “这次回来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我把来福放到了地上,拍了拍留在腿上的猫毛。
  “我还以为你店已经倒闭了,怕问起来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你到时候再在电话里哭出声来,这样让我很难办啊”W看着在地上伸懒腰的来福。
  “嚯,我何止会哭出声,我怕是还得顺着话筒问你要两盒纸巾擦眼泪。”我起身给W倒了一杯热水。“来,多喝点热水奥”
  “想不到你现在混的还挺不错的,现在已经是有猫的人了”W没有接热水,趁着来福伸懒腰时把它一把抱了起来。
  “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到处掉毛的玩意,但是看在大家过得都挺惨,它还能多帮我拉客的份上,多一张猫嘴吃饭也无所谓”我把目光从W的眼镜上移到了正在飘雨的窗外。“你回来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店倒没倒闭顺便避一避雨的吧”
  “你这店倒不倒闭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来学校当教师了,所以先来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W冷笑了一下,放下来福看着我。
  “哦”,我看着W额前被雨水打湿后黏在一起的刘海,“原来是这样,其实隔壁开的那家奶茶店也挺不错的,你要不去看看?”
  隔壁避雨的那对男女似乎听到了我和W的对话,男的一脸诧异的看了看我。
  W听我说完,看了我一眼站了起来,“哦,那我知道了,有空下次再聊奥”
  W走到了店门口,我突然间发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来福继续伸着打到一半的懒腰叫了一声,提醒了我。我朝着马上要离开的W喊道“嘿,你的热水!”
  W身形愣了一下,没有回头。我有些奇怪W为什么没有回我一句“嘿,是你的热水”。也不知道为什么旁边那对男女为什么会笑的那么开心,看起让我感觉心里酸酸的。
  我曾经想过再次遇见W的情景,可能是在她群发婚礼请柬以后,我带着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份子钱赴约的婚礼现场,也有可能是在七八十年后大家拄着拐杖坐着轮椅参加的校友会上,也有可能是在各种各样剧情的梦里。但这种最普通的相遇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最后只来得及让她喝一杯热水。
  我还记得高中的女同桌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你想对一个女生表达关心,那么在她生病、难过伤心的时候给她递上一杯热水,这样一天天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喜欢的那个女生会被你和你的热水感动。那时年幼无知懵懂的我,嘴上对此嗤之以鼻,但其实还是相信了她说的话。毕竟当年高中早恋的那批人里就有她,我估计她的男朋友当年就是用一暖壶一暖壶的热水俘获她的芳心。
  直到后来我才觉得关心另外一个人不仅仅是一杯热水那么简单,不然暖男就不会被叫中央空调而是被叫巨型暖壶了。情人节,男生手里的也不应该是鲜花,而应该提上两壶热水去女生宿舍楼下等女生一起看电影喝热水。当认知与现实出现冲突时,首先怀疑的应该是自己的认知。当年张无忌的妈对他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其实也不是很严谨,女人撒谎和颜值并不存在显著的相关性,和受骗人智力的相关性似乎更大就像我和我那位同桌。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句话后半句“看娘多会骗人”本身就是在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有些跑题了,我其实关心的不是喝热水喝和殷素素到底漂不漂亮有没有关系。回过头来想一想起来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在尬聊之后用多喝热水来结束谈话着实有些笨拙。当年我还是一名大学生的时候,在同W的几次交谈过程中我感觉到了她对于渣男的愤恨之情,于是化身暖壶,希望用满壶的热水感动她,最终成为灵魂伴侣共度余生。
  至于最后的结果也显而易见,W不喜欢渣男,但也不喜欢一个人型自走暖水壶。想一想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W一见到我就条件反射的找热水喝,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巴普洛夫的狗和铃铛。这样看来W拒绝我也许不是因为我散装工地英语的问题,那些年让W喝的热水也尽了一份力。
  等我从喝热水理论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外的雨停了,夏天傍晚的风伴随着隔壁奶茶店音响里草蜢的《失恋》吹到了店里。
  “象你这般深爱她心里只得一个她
  她偏却太傲气见面也不多说话
  要坦率分析为何没法得到她
  心里长留下旧创疤
  将阵线将思想也统一吧
  于今晚应一起探讨她”
  来福蹲在门前的路灯下,摇着尾巴看着路过的小母猫。小嘿给店长讲着从网上看到的段子,W一个人站在奶茶店前看着蹲在路灯下看小野猫的来福。我端起桌上那杯热水一饮而尽,对着角落里对线的那对避雨男女喊道,“雨停了,打烊了,你们俩出去搞啦”
  关上店门以后,我走到了W旁边“看来福的机会以后多的是,我带你在附近转转吧,这两年修了路以后确实比以前热闹了很多。”
  W吸了吸快空的奶茶,发出刺溜刺溜的声音。“不去”
  “就当是陪我行不行?”
  “那去这附近最好吃的地方”
  “那抱歉,我的店刚关门”
  “切”W撇了撇嘴,冷笑了一声,抢在我前面走进了灯火通明,弥漫着孜然烧烤味道的街道。
  记得上次跟另外一个女生走在大街上还是小学的时候,班主任组织六一节活动,我因为长期消极参与班级活动被指名和班长一起外出采购小红花和气球。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里总会那么一两个教科书一般的女班长。她们善良聪明而且还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甚至还有小酒窝,还十分乐意帮助身边那些不会写作业的学渣们。
  如同歌里唱的那样,长得温柔又善良,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头发黑又长,除了不叫小芳。下我其实有些怀疑班主任这种出于惩罚目的安排所起到的惩罚效果,因为像是班长这么优秀的人怕是连我们买气球往返的平均速度都给算出来了,我过去也就是出一双手帮她拿一下东西,弥补一下她体力方面天然的不足。
  当然彼时彼刻和此时此刻还是有些不同的,我那时候和所有同年龄段的小学生一样,对于班长的想法还停留在,她怎么学习这么好,她平时都在家看电视打游戏的吗?和那是比起来现在和W走在一起就像是当年情景的成人版,当然不是搞黄色的那种。那时候班长想要的是可以装点教室的小红花,W想要的是可以填饱肚子的红烧肉。
  我看着正在左右张望的W,“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W的马尾从我眼前扫过,扭过来脸看着我,表情有些不屑,“无中生友?”说完又转过头去寻找着街道两旁灯火通明的小吃摊。
  我确实说谎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男女生之间还可以做朋友,现在也更清楚男女之间要当朋友对双方的颜值都有着一定的要求。所以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也希望班长还是不要拿我当朋友。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六一节的关系,街道上有不少带着中年父母出来逛街的小孩。有些小孩手里拿着各种颜色的气球,有些拿着发出biu~biu~biu特效的玩具枪,当然还有一些手里拿着大鸡腿的油腻男孩。我不是一个很喜欢小孩的人,他们那些幼稚的行为和语言总会让我感到不适,可能是因为这让我想到了那时候和他们一样的我。W倒是很喜欢看到那么多小孩子热热闹闹的在街上跑来跑去,这让我有些怀疑将来我们在一起之后能不能处理好孩子的教育问题。
  当然,目前看来这个问题应该是很好解决的。因为问题的前提条件“在一起”就是一个大概率不会发生的事件,之所以说还有些发生的概率那是因为我与W的故事本该在三年前QQ企鹅的见证下就结束,但现在我却和她一起站在这个灯火通明的街道下讨论着哪家的烤冷面好吃一些。
  我是一个比较容易满足的人,即使当初我的数学老师泣不成声的告诉我将来数学学不好可能要去街边乞讨的时候,我还在想着乞讨的时候带着漫画书《老夫子》和《火影忍者》好像也没有那么糟。即使班长当时带着我采购气球和小红花的时候开了一张高于实际面额10元的发票并于事后请我吃了一根1元的雪糕封嘴,我都觉得挺满足的,即使她给自己买了一根5元的。在那之后我对于女班长的憧憬喜爱之情甚至更近一了一步,我想如果当时她给我买的是一根一块五的雪糕,我可能会成为她人生当中最早爱上她的那个人。当然那时候的我们跟现在的小孩还是有些差距,对男女关系的认识最早要到初中才开始隐约清楚。一块五雪糕下的我对于班长的喜欢大概也就是如果有其他男生借助于调戏形式向班长表达爱意的时候站出来挨他们几拳打,然后哭着跑向办公室告老师那种程度吧。
  当然班长喜欢的也必然不会是我这样整天无所事事,学习不好,相貌平平的普通小学生,最少也应该是班里那种请她吃得起5元雪糕的赵守银副班长。当然在我到了人生的一定阶段以后,我觉得钱不钱的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都挣不到,倒是将来给孩子取名的时候要多考虑考虑。然后等到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又开始觉得有钱真的很重要,如果没有钱我可能就没有孩子,也就不存在给孩子起名的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我的爸妈对我一定会很失望,就像毕业回家的那天晚上对于我大学期间空白感情史的表示痛心疾首站在阳台的老爸手里的那支烟。那也意味着,一场场相亲要扑面而来了。
  哦,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W站在了一个卖棉花糖的老伯面前,纠结了许久没有走。我实在是没有耐心等着W站在这个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对着眼前这一团咬下去跟吃空气一样的东西纠结出来个结果,“这样,我们买两串,咱们俩谁最后吃完谁付钱怎么样?”
  “可以可以,我要那个彩色的”W指了指那个标价五元的硕大七彩炫光棉花糖,我选了那个一元区的纯白棉花糖。
  虽然我事先已经想着要放点水吃的慢一些,但真等到W开始吃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我想多了。W显示拿着她的七彩炫光棉花糖拍了几张照发了个朋友圈,然后用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吃法在两秒内把一整根棉花糖吞到了肚子里,W把整个棉花糖都摘了下来用手揉成了一个直径3厘米左右的实心球体并放入了口中。
  我拿着还剩大半的棉花糖有些手足无措,卖棉花糖的老伯也被W的操作惊吓到了,低下头说了一句,“这样吃的棉花糖是没有灵魂的呀,小姑娘”
  我掏出6块钱心里想着,她要个屁的灵魂,她只是想要那个七彩炫光的肉体,我这个才是纯白的灵魂。
  我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为了学习英语枯坐一下的W和眼前这个女生似乎有些差别,但是这也没有让我改变三年前对她的那种感觉,她真是很特别的那种,就像是《美人鱼》里男主角对两个警察解释半天都解释不出来的那种感觉。我开始有些担心自己现在境遇,就像W站在看着我这个溺水的人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再来根七彩炫光的棉花糖。当然事情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或许有一天我还可以跟W玩一下角色互换,我在海里溺水的时候手里拿着棉花糖,W空着手在岸上看着。就像小学班长在台上跳着广播体操,我在台下挥舞着荧光棒。
  那一年,在班长的领导下,班里的六一节活动举办的异常精彩。男女生之间冰释前嫌,男生忘记了女生用指甲在他们胳膊上留下的血印,女生们忘记了把男生的书扔到了哪一个角落。大家其乐融融的在一起搞着文艺活动。而我躲在教室角落磕着瓜子,当然买瓜子的四块钱是我威胁班长要告发她挪用公款得来的。年少的我不知道,如果我放弃了这四块钱就可以解锁另一个世界线,这可能将我的感情经历提前20多年。这些都是不成立的假设,如果我真的回到过去,我也还是会选择四块钱的瓜子,而不是和班长一起保护者这个挪用公款的罪恶秘密。毕竟喜欢班长的是当年那个脸上挂着两串鼻涕的普通小学生,现在的我还在想着怎么能在W面前溺死的体面一些。
  班长在六一节目汇演上代表班里表演了一个反腐倡廉主题的小品,坐在台下的我看着表演结束后,校领导们带头响起来的掌声,有些担心班长将来长大成人以后也变成了这些在台上鼓掌的领导们中的一员。等到我有机会成为这些人的一员时我才知道我又想多了,站在那个位置只能说明一个人的能力,而在那个鼓掌的位置上做些什么事都是自己的选择,位置本身是没有对错的。我只希望班长如果坐上那些位置之一的时候,我的孩子,或者我们的孩子可以从中捞取一些好处,我和那些正坐在领导席上鼓掌的人的差别可能就在于权力有无。
  而我不是那些鼓掌的一员,我是那个接住失足班长落下舞台的人。当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下一个表演节目上场的时候,我还在看着班长这个挪用老油条走下舞台,当我看到她有些蹒跚的脚步和腮红下没有粉底却异常苍白的脸时我觉得这个老油条怕是要被老天给收了。我开始向后台跑去,在她即将从反腐倡廉的舞台上跌落地上之前,伸出我那并不强壮的双臂借助了她。当然因为舞台高度的问题,我其实用的不是童话里那种的公主抱,而是那种双手夹到她胳膊下不雅姿势。
  那天的事情影响并不大,我把她扶到了校医办公室。班长脸的腮红被蹭的有些花,校医看了看班长的情况叹了口气,吓得我以为班长这么快应了天谴,我也开始担心起了自己。“她这也没什么事啊,可能是睡着了”。等她醒了再问问,你知道她父母的电话吗?
  那天后来的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等我找到班主任告诉他后,他给班长的父母打了电话,然后就是班长那一直空缺到我小学毕业的座椅。我通过她在班里的要好的女生知道了她并不是被反腐倡廉之神抓去做了典型而是跟爸妈搬家转了校,对于她的畏罪潜逃我还是嗤之以鼻。她是不知道后来赵守银当上了班长后是多么的飞扬跋扈,而我这种靠着她的作业活着的穷学渣还想着体面的人是有多难受,就像是湘灵突然没了白居易。
  W这次止步在一个卖雪糕的大叔前,我叹了一口气,“这次吃的快的买单”
  W有些伤感的摇了摇头,马尾在我眼前扫了两下,“我不能吃哎,医院检查说我有雪糕应激障碍,吃了这种冰凉的甜品有很大几率会当场晕厥。”然后恋恋不舍的走到了下一个卖红烧猪蹄的摊点。
  那天整个逛街过程的对话总体看起来有些枯燥,大体就是她在摊位前停下,我说咱们比一比。
  当我想着在逛下去可能剧情就要有些微妙的时候。W摸着肚子,“我要回学校公寓了,改天去你店里看来福”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扎着马尾面容清秀的姑娘,月光洒在我和她之间,街道两旁昏黄的路灯有些暗淡。“你上次吃雪糕是在二十年前吗?”
  W有些诧异,“哟这两年你除了卖面筋还学会算命了?”
  “哈哈猜的猜的”,我不敢再去看W,撇过头看到路旁不远处手牵手逛街的小学生模样的“小情侣”,“现在的小学生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我好酸啊”
  “改日再见了”,我转过身去背对着W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