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画之弊端

  “陛下。这画的可真像啊。”高力士凑近了画案,见三幅画上所绘的太子与郯、陕二王各个生动逼真,又转头看了看大殿之上的三个龙种,不禁啧啧称奇,“真真儿像是人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嗯。这画作的着实不错。”李隆基对着三幅图画端详半晌,点头说道,“况且两个时辰之内,同时作了三幅画,又作的如此精细工整,已然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张说,你荐的人不错,也该赏你。”
  “臣戴罪宰相,为国荐才,实属本职,不敢求陛下之赏。只是,”张说躬身说着,见吴道子没有完全明白皇帝话的意思,于是在一旁催促道,“吴道子,还不快谢恩领赏?”
  “臣,臣谢陛下隆恩!”吴道子心中一愣,本能的答应了一句道,抬头见高力士已经领了人,将案上三幅画在殿中架起,显然是皇帝要开始品鉴这三幅画作了,心中稍稍冷静下来,暗暗思忖道,“今日所画非比寻常,用笔落墨、画工齐乱都在其次,只是画的是三个皇子,若是哪一处画得不好了,可是有些不妥,方才作画有些心焦,却只顾着画工用料,未曾想到别的,可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嗣谦,嗣直、嗣升,你们也过来看看这画。”李隆基朝着三个儿子微微招手,他没有先叫太子“嗣直”的名字,而是按照三位皇子年齿顺序喊出的名讳,所以内中意思只是如同寻常人家父子间居家赏画,不必太过在乎什么朝廷礼数和礼法规矩。
  三个皇子见父皇呼唤,都不由得走上前来,只是既无礼数可依,太子和皇长子谁走在最前面就成了问题,皇长子嗣谦年已二十,向来恭谨守礼,见太子仿佛神态疲惫,连走路也心不在焉,提醒了一句道,“二弟,父皇要咱们过去。”示意太子领路先走。“一幅画儿么。”太子在嗓子眼里叽咕了一句,除了身边的郯王和陕王,谁都没有听见,他慢慢的走着,郯王李嗣谦只好默默跟在太子身后。
  陕王嗣升年纪最右,还是孩子心性,听见父皇召唤,早就想看看这个挥汗如雨的画师,到底两个时辰里都画了些什么,忙不迭的往前跑去,来到画架前面,忽闪着眼睛看着三幅画中人物,不由得心中啧啧称奇,转头去问吴道子说,“这画儿化的可真好。你学了多久?”
  “谢陕王夸赞,臣学画已有一十五年。”吴道子见陕王童稚天真,也不敢失了礼数,躬身说着。
  “十五年。”陕王李嗣升惊讶道,“那你开始学画的时候,我都还没有出生呢。”他一句话出口,逗得李隆基、高力士、张说几个都笑了,就连大殿上侍奉的宫女太监都和气的笑成一团,“了不得,了不得,难怪画的这般好了。”陕王说着,走到自己那一幅画的前面,笑嘻嘻地问李隆基道,“父皇,这画和我长得一样子,现在你又多了一个升儿了。”
  李隆基见嗣升天真乖巧,也笑说道,“这画纵是画的和真的升儿再像,但父皇的升儿,还是只有一个。”说着,见着皇长子和太子也慢慢围了上来看画。
  “三弟说的极是。这画巧夺天工,今日多承吴画师辛苦作了这一幅,父皇,儿臣倒有个不情之请,想将这画从父皇处讨了去挂在府中内室,每日观瞻自醒以为镜戒,不知道父皇意下若何?”郯王李嗣谦说道。
  “孟轲言‘一日三省吾身’,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这画朕还未详细看过,待朕看过了,就派人与你送去王府。”李隆基淡淡说着,心上对皇长子李嗣谦的想法十分满意,又去看太子李嗣直,见皇太子站在画前皱着眉头默然不语,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问道,“嗣直,你已然观画良久,可有什么不同的见的。”
  “父皇。儿臣以为,这画儿做的不好。”太子李嗣直忽然说道,众人听了惊讶,尤其是吴道子听罢额上冷汗倏地出了一层,匆忙看了一眼皇太子的脸色,然后死死盯着中间那副皇太子的画像,脑海里急速翻转出作画时候的用料、落笔、线条、着色、用晕等等技法,搜罗了一阵子也想不起来哪里出了差错。
  “你觉得如何不好?不妨说说。”李隆基笑着问道,料想太子沉吟良久,必有过人见解。
  “这画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少画了东西。”李嗣直得意的说道,见父皇和张说、高力士都默然不语,心里料想他们自然也不知道这画坏在何处,再看作画的吴道子已然是埋头细汗,更是心中大喜。
  众人反复再看画纸上的画着的皇太子,见那纸上人和立在大殿之中的人分明栩栩如生如同一个,也不明白太子所指为何,高力士最先一个出来笑问解围道,“太子殿下聪慧过人,老奴这老眼昏花的看了许久,也看不明白这画的好坏,还望殿下能给咱指点一二。”
  “这有何难。”太子傲言道,伸手去摸自己衣领里埋着的一条细金链子,沿着这金饰一直摸了下去,便从内衣的怀中抻出一块半月形的玉来,那玉色柔和润泽,被李嗣直捏在手中只一会,就似有流云翻转奔腾宛若龙行,虽然只有半块,却仍是人间仙品,不可多得。
  原来此玉乃是李隆基开元五年册封太子时候赐予李嗣直的国朝瑰宝,据说这玉佩是当年高祖皇帝晋阳起兵时,赐给太宗皇帝李世民号令麾下兵将之用,后来太宗平定诸侯、开疆拓土,时常以此为信物调兵遣将,因此相者言此玉有帝王气,但若佩者无天命,不能压服玉中龙气,则会反为其弑。
  后来太宗皇帝传玉与长子承乾,承乾无王者之运而沦为囚徒,太宗又传于高宗,高宗传中宗,中宗前后两次为帝,先为生母武皇后所废,后为韦皇后所鸩,相者之言复次印证,睿宗继承中宗为帝,又得此玉,待到李隆基先天政变诛除姑母太平公主之后,方才传玉于子,现在李隆基称帝,又传于太子李嗣直。
  李隆基、张说和高力士等见了,才恍然明白原来太子所指的,竟然是这块被藏在衣服里的玉佩,它被掖在太子怀中,吴道子作画时自然是看不见没法画的了,嘴上虽然不说,各自不由得心中稍感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