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帝王图画
“阎相画之精妙,正是在常人所不能留意处着笔,正如同这一副虽然画的是汉光武图像,其关键却不在人物眉目,而在其衣袂翩跹,风神俨然,如此描摹人物,方见其画工高超。并州素来多出能巧之人,阎相爷家出马邑,画工融合东西百家,大唐立国以来,那是要推阎相爷为首的了。”说话的是个穿紫袍的清隽官员,背身在那里说着,声音甚是润朗,只是看不清面目,“高内侍这一句评语,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嘿。跟着陛下久了,纵然咱是个榆木脑袋,那可也开窍了不是。”叫高内侍的人笑道,看了看稍稍走在两人身前的主子,转而说到,“只是咱笨的很,陛下作画的本事,咱可连万分之一都没学到呢。”
“呵呵。力士今日倒得了个好彩头。谁不知道,张说这张嘴,可不是轻易夸人的。”说话的人着了一身黄袍,正是当今的堂堂大唐天子李隆基,他负手稍稍走在前面,听见身后两人的评论,也不转身过来,笑着打趣了一句。
“这三个是魏主曹丕、蜀主刘备和吴主孙权。”李隆基说着会心一笑,指了指画中光武帝后边的三人人像道,“力士,既然评了,那就评到底,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是。”高力士接了旨意,方才那一句对汉光武帝的评价,本来是有感而发随口说出的,此时领了旨意要连评三个,一时间又没有看出什么来,倒是着实有些犯难,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张说,张说也微笑点头。
“陛下,那奴才可就乱说写些,说错了时,还望张相爷多多提教。”
“这魏文帝夺汉篡位,人所共知,眉宇姿仪之间虽然也是帝王之气,可面上总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狠劲儿,让人看了不舒服。”高力士仔细端详着卷轴上的图画,接着说道,“这昭烈皇帝一脸和顺,是个仁善之主了,可他一脸惫态,眼神里焦灼寂寥,该不是兴复汉朝无望,所以如此?”高力士想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又去看吴主孙权,“这吴主,样貌倒是极端正的,可这眉头皱的如此紧,难道是有什么忧心之事?陛下,这可真真儿是难住奴才了。”高力士瞧了一眼身边的张说,算是求救。
“张说。你与力士说说。”李隆基笑说道。
“是,陛下。吴主晚年在立储一事上甚是犹疑,每每计议不定,酿成群下党争之祸,东吴因此而衰。所以阎相爷于这画中图像增其思量,已示其心中烦扰,可谓是传神了。”张说缓缓说道,“高内侍评论三主画像,既能见其眉目,复又见其心绪,可谓论事知人,难得的很了。”
“嘿。张相爷就是会夸人。咱又知道什么了,不过胡乱说上几句,让皇上和张相爷笑话了。”高力士乐呵呵的笑道,“不过咱看这三主画像也知道,乱世总是不如盛世。甭说百姓得不到安生了,就是这帝王心里也不大好过,魏主、蜀主、吴主这三人,脸上可没有一个开开心心的,看了怪叫人心疼。”
“高内侍说的是。”张说点头道,“所以民谚常说‘宁为太平犬,末为离乱人。’乱世帝王亦不能安心,高内侍这一层,确是看得深了,张说佩服。”
“不错。”李隆基说道,“魏国天下三分有其二,然而魏文猜忌成性,有兄弟尚且不能相容,又怎能容得群臣,所以魏国篡汉,旋被篡于晋,因其失却人心;蜀昭烈名为爱贤,三顾佳话传千古,可既得国而冷落诸葛,师心自用,白帝成耻,不可说是任贤之主;吴主初时礼贤下士,勤勤辑和江南士庶,然称帝之后刚愎好刑,面目反复,似雪前耻,非复帝王之洪量,诚是可惜。此三主皆有贤能之臣而不得其用,尚自忧愁黯然乱世不终,实则自身皆非明主。”
“陛下圣明!”张说和高力士听了连声躬身拜倒。
“都起来。”李隆基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来,一边朝前走着看着卷轴上的画幅,一面说道,“朕有时候常常想,是不是自己用人,也有用错的地方。”
“臣以为,陛下多虑了。”张说站出来躬身说道,“陛下自光复家国以来,龙驭天下已有十年,十年之功而致力四海升平、蛮夷向化,如此功业自古帝王数来已是寥寥。更何况陛下方当壮年,只要一以贯之,尧、舜、禹、汤、文、武,古圣先王皆不足道,怎会有用错人的地方。”
“现在还不清楚。谁知道以后朕会不会犯错呢。”李隆基笑道,已经走到了卷轴图画的尽头,看见上面画的是隋炀帝的图画,于是说道,“隋炀帝口诵尧舜之文而身行桀纣之暴,帝王慎始善终诚为难事,自今而后,朕当与二位爱卿共勉。”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张说与高力士二人赤胆忠心的回了一句。
“那就好。”李隆基点点头,“这画儿画的真是不错,只是可惜本朝没有阎立本这样的能人。”
“陛下如需人作画。臣,倒是有一人保举。”张说说道,见李隆基颇感兴趣,于是又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此人臣前时已经荐过一次,就是现今在画院供职的吴道子。”
“吴道子。”李隆基想了想道,“这个名字朕确实有些印象。现在闲来无事,朕倒是想见他一见。”
“臣这就去宣吴道子。”张说说着,弓着身子就要往外退。
“力士。你也同去看看。”
“是。陛下。”高力士答应着和张说齐齐退了出去,直退到大殿门口,正和迎面进来的陈玄礼碰到一起,高力士本想与陈玄礼交换一下眼色,却看见陈玄礼看都没看自己,闷着头进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