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沉浮宦海
原来眼前的乡绅不是别个,乃是王昌龄父亲昔年在蜀地任职时的故交好友杨玄琰。十年前的时候,王昌龄的父亲是蜀中小县的司仓,而这个杨玄琰则职在司户,由于职使位子相差不远,加上二人又都是散淡的性格,自然而然就成了好朋友。只不过,王昌龄的父亲勤勤恳恳,于仕途升迁虽然不太介怀,慢慢的也县尉县丞的一路坐上去,渐渐升成了江宁县的县令。
而这个杨玄琰的官运就实在差了些,一个蜀中司户做了许多年,仍旧不见丝毫的提拔。自从昌龄父亲升任县令,离开了蜀地之后,山高水远地虽然有心,却再也未曾见到这个旧时僚友,王昌龄清楚的记得,父亲转任江宁县令是在五年之前,也就是开元六年的时候,没想到时光荏苒,一晃与眼前的这个杨世伯已经六年未曾见了。
“凭着世伯的本事,昌龄早知便能够高升,如今提了这并州府的属员,想来却比蜀中的日子过得舒坦的多了。”王昌龄笑道,举起一杯酒来祝道,“这一杯酒,便祝世伯官运亨通。”
“呵呵。好、好。贤侄快坐下,这里也没有旁人,你我不需这般客气。”杨玄琰说着,也提着酒杯饮了一杯说道,见王昌龄重新坐下,接着又说,“这品阶倒是提了一提,可我已经是这把年岁的人,说到底,也干不了多少年了,在熬上一些年头,混到致士回家养养花啊草啊的,也就是了。”
“世伯说的在理。我在长安时,常听孟山人说‘人间至乐是田园。’那时候还不以为意,现在出来东北西走的久了,偶然想想江宁家中读书的日子,还真是过得清闲自在。”王昌龄道。
“‘人间至乐是田园。’嗯。这一句说得道理好,韵味也足,是能够入诗的句子了。”杨玄琰在嘴上吟哦了一句,又问王昌龄道,“孟山人?嘶,这人倒还未曾听闻的。”
“杨老爷子,这个孟山人就是孟浩然呐!”信鸿抢先说了一句。
“孟浩然?他也去了长安么?”杨玄琰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看着信鸿面上表情真切,不由得自己不信,侧过脸又问王昌龄道,“听说他是个不入仕途的世外高人,如何也去了长安?”
“世伯有所不知,这个孟山人是个高隐不假。可他隐居鹿门山的时候还是二十三岁,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是景龙、景云年间,他这个高隐,可是在先天元年的时候,就到过长安的。”
“先天元年。”杨玄琰慢慢琢磨着,对于官场中的人来说,每一个帝王年号对于他们都有着特地的意义,这与普通的百姓不同,百姓若是记住哪一个年份,无非是因为老天的蝗灾水旱,或者朝廷的免租降恩,而官场中的人则会第一时间记起那一年发生在朝堂之上的大事。
先天元年是当今圣上指掌天下的开始,也是与他的姑姑太平公主斗得最凶的一年。那一年朝廷简直可以说是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党附太平的元老忠臣、名门望族被斗争淘汰和牺牲掉,许多为当时太子出谋划策的忠勇之士,也在那一年一步登天,位极人臣。
不管后来的人如何看待,至少在今日,先天元年是大唐中兴的一个标志性年份。
它代表着自从武后建周以来,中经韦后乱政,最后到太平公主谋逆被平定的一个完整历史过程的终结,而这个终结者则是不世出的明君——当今圣上。在这个历史过程运转完成以前,所有的人都成为了铺路者,在今上的近乎完美的政治光芒释放之前,他们就已经显得黯然失色了,不仅仅是驾崩很久了的高宗皇帝和中宗皇帝,就连太上皇,也不例外。
“他在先天元年就去过京城。贤侄的意思是,孟浩然也想去京城做官了?”杨玄琰问道。
“正如世伯所料。”王昌龄将杨玄琰的酒杯斟满,慢条斯理的说道,“孟山人先天元年便去了长安,那时候他以诗文干谒公卿名流,留下了好大的名声,如今重新返回京城,更是不得了的事情。听说张说大人在荆州大都督府长史任上的时候,孟山人便与张说大人有诗文上的往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孟浩然这样的人,也不能端然独坐了。”杨玄琰笑道,“如此可也说不上什么‘人间至乐是田园’了。不是么,呵。”
“孟山人想去做官,那自然是看在今上圣主,自己也想出仕有一番作为。”王昌龄说着,忽然感叹道,“可话虽然这般说,纵然入了官场,又怎会事事顺心如意的。”
杨玄琰见王昌龄说的感慨颇深,不禁问道,“贤侄可是有什么心事?”信鸿见杨玄琰看破王昌龄的心事,想起王方恒堂堂一个县令,虽然说官品不算高,可也是国朝有品有阶的官员,正有可能被关在天兵军的大牢里受罪,也不禁摇了摇头。杨玄琰见状,更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只是王昌龄不开口,自己也不好一直追问下去,只得静静等着对方说话。
王昌龄自斟自饮一杯,本来今日想要稍事放松,把族叔王方恒的事情先放一放,待到明日再寻个分教。可没想到自己遇见杨玄琰之后一番闲话,竟然兜兜转转的又回到老话题上来。
眼前这个世伯杨玄琰虽然已经是多年未见,但他是父亲挚友,早年还曾指点过自己的诗文,也算的上是半个师傅。如今在这异乡异地见了之后,竟然仍是如此亲近体贴,在街市上就喊出来自己的名字,那便没有理由不去和他说说心中的烦难之事了。
“好。世伯既然问了,那昌龄便和世伯仔细说说。也盼世伯能为昌龄排忧解难。”王昌龄点头说道,接着将族叔王方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