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草铺夺鸡
算定行程之后,公子与信鸿一路直奔北都并州府而来,按照时日来看,脚程慢些,尽管也能赶到,只是想着天兵军马快,朝廷特地派人来查族叔一个县令,这中间的变数又恐太多,两人倒也不敢耽搁。不数日,便赶到了潞州上党郊外,想要入城,也就只差了三五里了。
“公子,咱们歇一歇吧。”信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哈了一口气。
“也好。信鸿,这些日子可叫你受苦了。待会儿进城寻个邸店,咱们把东西押了,也省了许多事。”公子轻展扇面,对着信鸿扇起了扇子。
遥望上党郡城隐约可见,二人也就不急在一时半刻,缓缓又行一阵,见道边有个简易小栈,便准备寻上去喝盏清茶。
“哎呦。客官里边请!来两碗茶解解渴吧。”这开栈的主人眼尖,眼珠儿在公子和信鸿身上一转一扫,还没等二人开口,已经拉着两个客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
“客官,看您二位赶路想是累了,潞州城就在前边不远,歇歇脚再走,吃些点心吧?咱潞州的点心可是一绝啊。”店家嘴里连珠般的说着,声音却低,混不似一般潞州人嗓音洪阔。
“啊。店家,我主仆二人赶路累了,这个小兄弟只吃点心还怕他填不饱肚子。可有些肉食拿来与他?”公子指着信鸿道。
“这个。客官,咱家这点心做得香,多吃些也好充饥。肉嘛,今儿,今儿个实在是没有的了。”店家陪笑说着,不经意歪了歪脖子。
“不对吧?”信鸿皱着眉,用鼻子嗅了几下,便走到草棚下扣着锅盖的锅前,只一掀,蒸腾的肉香就扑鼻而来,好像胃里的妖精翻了个跟头,大喜道,“老早咱就闻见了,你这店主好怪,我们又不是没钱给你,怎么说没肉?”说着在锅边捡了个勺子,便要去捞。信鸿跟着公子读书识字,本也是知礼之人,只是少年心性,活泼好动,加上腹中实在饥饿难耐,竟也做出“抢肉”的举动。
“哎?哎?哎。”店家见信鸿掂起勺子,慌忙凑上来抓住道,“小客官,这肉吃不得。”
“吃不得?”信鸿朝锅里凑了鼻子上去,“公子,这肉香这呢。”信鸿嚷了一句,对着店主笑道,“这锅里炖的,是泽州野鸡不是?我们就是从泽州走过来的,一路可没少吃,听说这野鸡是泽州土贡,连当今圣上都要吃呢。来一只,就一只也好,又不短了你的银钱。”信鸿大喜过望,伸手就要去捞锅里的肉。
“小客官。真的吃不得。咱做生意的,哪有人买不卖的道理,这一锅鸡肉,都是卖出去的了。”店主慌忙道,紧握着信鸿的手不放。
“哎?这一大锅肉,总有五六只野鸡,谁那么大胃口,吃得了这许多?就卖半只与我们,其余的你还留着,这总行吧?”店家将信鸿双手握的越死,信鸿越觉饥饿难耐,这鸡肉是吃定了的。
店主不敢大意,回头求助坐在位子上吃茶的江宁公子,“客官,您给说说道理。这鸡肉,今日当真是卖不得的。客官想要,明天我自然做好送你。今日却是不行。”
公子见店家说的真切,心想离城不远,暂吃些茶点也无妨碍,便开口道,“信鸿,先来吃盏茶,待会儿进城寻个酒家,你想吃什么,都点给你就是。”
信鸿折腾半天也无结果,撅了嘴正要放下勺子,只见道边对侧的密林小道里忽然冲出一记快马,初时本无人留意,待到发觉,人和马都已经欺近身前,马上人飞身滚下马鞍,指着信鸿叫道,“你这小厮是谁?也敢来动咱的东西?!”
听来人一问,公子与信鸿都是一愣,旋即明白这人当是店主说的买了这一锅野鸡肉的主顾。“哎。小张爷爷,您回来了。肉都在,肉都在呢。”店主人拉着来人走到锅前,用大勺搅了几搅,肉香就扑鼻而来,来人看了看锅中分量丝毫不少,点头笑道,“说是三百只,就是三百只。一只也不能短了他姓窦的。”
公子吃茶不语,眼中却仔细打量来人,见他年纪与信鸿仿佛,也不过十六七岁,只是身形矫健,步履轻捷,却比信鸿沉稳许多,一看便知道是练家子。只是凭他一人肚量,一顿又怎能吃这许多肉?他说的姓窦之人是谁,那更是全然不知了。
来人将锅盖举起盖住,横扫了一眼公子与信鸿,满是不屑,转身走到快马前,自顾自卸起“货”来,那“货”是一只驮在马背上的大口袋,那人把口袋拖到店内草棚下,松了口袋,拽住袋脚来了个底朝天,一股脑倾出一地鸡毛,再一用劲儿,又倒出来三十几只野物,竟然大都是肥大的泽州野鸡。
“店家,这里是三十二只野鸡,都快些煮了装好。那五只兔子,也煮了我吃。”店家答应着,急忙收拾,那人栓好了马,找了个近便的桌子坐下,又道,“对了。兔子分两只给他们,省的有人当狐狸,专爱抢咱的鸡吃。”信鸿听了急气,却被公子一把按住。
公子见来人年纪虽轻,倒有不凡气度,坐在茶铺里对着一地的野物指指点点,倒好像是指挥着千军万马,虎虎生风,加之不计较嫌隙,送兔子与毫不相识之人,自然生出好感,有意结识,当即起身谢道,“承赠物之情,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那人听问,仍旧慢慢喝了口茶,放了茶碗笑道,“也承你不拿咱野鸡肉的情,敢问大大哥高姓大名?”
公子笑道,“在下虽然痴长几年,却是不敢作兄,只听人互相称呼有叫“大哥”的,不知小兄弟所说的“大大哥”,又有何深意。”
“深意那是一点也没,浅意倒是有一些。子夏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也只听过江湖上人兄弟相称,兄便是兄,弟便是弟,却没听见开口叫人小兄弟的,既然叫小兄弟,那小兄弟长大了,又怎么叫呢?所以子夏说四海之内皆兄弟,而不说四海之内皆小兄弟、大兄弟、长大了的小兄弟,那是高明得很了。只是你既然称我‘小兄弟’,我叫一句大哥,自然就显得不够恭敬,那也只能礼尚往来,叫你一句‘大大哥’好了。”
公子听罢不觉莞尔,心想着这人既有趣又不俗,倒和自己秉性颇合,便朗声道,“解得好!承问,在下这个惭愧得紧的‘大大哥’,草字少伯,江宁王昌龄便是。”
那少年说罢话后本正端着茶碗大口喝茶,听见对方说‘草字少伯’时也不在意,只听到“王昌龄”三个字时,一大口茶水“噗”地一声从口里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