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磐石
天下万物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
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一向温文儒雅的蔷薇伯爵罂蔷突然如此感叹。我还真是有些意外。罂蔷看着我说:“罂芷,我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只是我们海珀族不显老而已。”
“哥哥怎么突然这么说?”
“看见这块石头,觉得它平凡无奇,可又意义深远。”他伸手触摸石壁。“沧海桑田,世代更迭,而它始终默默伫立在这里。”
“罂芷,我希望你能幸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又是我们一族的骄傲,每次我看到你纤细的肩膀上压着沉重的铠甲,骑上战马的时候,都在祈祷神能再给你一个肩膀让你依靠一下。这次来了这些日子,我突然觉得我可以安心把你留在这里。”
我低头轻笑了一下。“蔷薇伯爵为何突然这么煽情。”
“因为看到它,我不由想到,我们终有定时,而你需要一个时日无尽的人,在我们纷纷离开你之后,还能站在你身边。只要能这样,我们所有爱你的人,在这件事上,便能安心。”
听到我哥突然这么说,我不禁悲从中来,抹了一把眼泪。“哥哥讨厌啦,好好地说这些干什么。”
他握着我手说:“这是你必然会面对的事情啊,罂芷。你要学会离别。”
我们兄妹俩在旷野中肩并肩看着眼前的巨石。
我们人类是多么惧怕死亡,连神使华旸都因为人类短暂的生命而觉得遗憾,不惜违抗神的命令,破坏神的安排,试图打破规律和秩序。
生离死别之苦,我感受最深切。有时候,死者反而得到了解脱,活人却要备受煎熬。
传说中神使之主华光第一次降临在这个世界,便是从空中驻足在这块巨石上,俯视大地。
彼时这个世界还是一片荒芜,他们来这里开辟天地,照着神所造的世界,依样创造万物。为人类的到来做准备。那个时候,华年还是年轻神使,他掌控时序,所以轻轻松松给我下了时间禁咒。而华汐是最后一个诞生又最有天赋的高等神使,他当时只是少年,依着现在的性格,那时该有多么顽劣。
我有时候会想,我何德何能,获得他们俩的照顾,所以即使华汐总是拿我寻开心我也不能生气。我的确得到了命运的垂青,虽然我也付出了代价。
罂蔷跟着墨狸绕到后面。我脱下手上的小羊皮手套,伸出右手轻轻碰触石壁。岩石冰冷坚硬的触感传递到我手上。
突然,电光火石,我的手心剧烈灼烫,连带着脖子上挂着的星尘一起变得滚烫起来。我迅速取出衣服里的项链,拿在手里。星尘在我手里发出亮如白昼的刺眼强光。
疼痛太剧烈,我终忍不住爆发出尖叫。
盖伦原本牵着马在远处看着我们。我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他甩掉缰绳疯了一样向我跑来,扶住我的肩,焦急地问:“怎么了?”
这光如此强烈,以至于穿着泽熙躯壳的盖伦,被光照到的皮肤,自动褪去了壳,露出他本来的面貌,以及被神标记的花纹。
我本能地推开他,大喊:“你快离开,这对你很危险。你都穿不上泽熙的壳了!”
他却不肯放手,对我喊着:“放手!放掉那只瓶子。”
就在我们纠缠中,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声惊雷劈到磐石上。
华汐身着神使的正装,棕灰色长发飞扬在空中,一身银白亮如同晨星,伴着闪电降临。他落到我们面前,对盖伦说:“夜民之王,我要借她之手清除邪恶。神使只能劝导人类,却不能直接干预,而她是最好的媒介。为了这片土地,放开你手。”
我对盖伦说:“去保护我哥哥。他看着年轻,年纪不小了。我没事。你快去!把他带走!”
他眉头紧蹙,看了我一眼,终于松开手,去保护我哥哥。
华汐拉起我,两人一同升到半空。他问:“小公主,会除魔吗?”
“当然不会啦!”我的妈呀,这个家伙又来这一招。我其实恐高,怂得很,腿都软了。
他在我身后说:“没关系,我教你。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操作了。不过你的力量比较弱。遇到危险要开大的时候,记得呼唤我或者你爹啊。”
“他不是我爹!”
“哟哟,华年要伤心了。”
“他才不会!他最讨厌人家说他是我爹!”
华汐哈哈大笑,突然左手左手捏紧我的腰。“准备好,跟着我做。”右手举起我的右手,突然我手里的瓶子尖端出现一支由星尘粉末汇聚而成的光之剑,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想着你手心里的翎毛,把暮夕的力量传到剑上。”
我像盖伦教的那样,试着让手心里的翎毛发挥能量,瓶子里的星尘激烈震荡。一束金色光芒传导到空气中的星尘粉末上,光之剑染上金色光芒。接着,这束光芒越来越强烈,穿透了乌云密布的天空。
华汐说:“跟着我念。大声的!”
“神说:我是起始。”他的声音却很轻。
我大声重复:“神说:我是起始。”
“我是结束。”
“我是结束。”
“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说完,华汐调转我手里的剑头向下,两人突然下落,他在我耳边说:“刺下去!”
我落下后地把星尘光芒聚集而成的剑深深刺进这磐石。
大地立刻颤动,旷野的高草循声倒下,远处的树林摇晃着,鸟群惊起四散。
磐石突然发出金色强光,强光向四周迅速扩散,倒下的高草再次站立起来,仿佛生机再次降临这片土地。
磐石的强光也向天空扩散,乌云被撕裂,阳光重归大地。大地的颤动也归于平静。华汐站在磐石上环视四周说:“暂时控制住了。”
他拉着我跳下磐石。
我插着腰喘气。“大佬,你以后要飞前先让我做个心里建设。我真恐高。墨狸变成狮鹫让我趴着我都腿软,何况你这忽上忽下的飞行技术。”
华汐啧啧鄙视,“小公主,我的哪有那个时间给你心理建设。你没那么脆弱吧!作为人类你也一把年纪啦!”
“你、你、你!”我举着手里的瓶子指着他:“闭嘴!”
他笑嘻嘻的把我手交到盖伦手里,对他说:“呶,你的小娇妻。毫发无损交还给你。磐石太久没有驱除邪恶侵蚀了。最近夜鬼南下异动。作为屏障,你们要恪守自己的职责。你应该明白‘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盖伦扶着我肩膀,说:“不用你特别强调,我们从来没有放松过。”
“夜民之王,你不用生气,把你们连接在一起,是神的用意。全能者行的事不容你们怀疑。神自有他的安排。”他每次和盖伦说话都是言之凿凿、正义凌然。然而转向我立刻不正经起来。“小公主,教你的可记住了?”
我点点头。
“你爹说你不爱读书,上学不是睡觉就是逃课。这几句话要是忘了,问他吧,虽然他没有除魔的权利,但是他很懂除魔的。”
“这几句话我还记得住!又不是老年痴呆!”我翻了个白眼。
华汐有嬉皮笑脸地说:“记得赶紧跟你爹汇报一下工作进展啊。别每天沉浸在温柔乡里,忘了爹。”
“都说了他不是我爹!什么温柔乡啊!”我气得吼回去。这个人真是不损我两句简直活不下去啊。
华汐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捏了一把我的脸颊。“生气就会变丑哦!”然后憋了一眼盖伦怒不可遏的表情,笑着消失了踪影。
我蹲到地上。“这个人真是有毛病啊!”
盖伦也蹲下来拉起我的右手检查。
“没事的。”我愤愤地说。“他以前还把我往水潭里推呢!习惯了。”
盖伦愁眉不展,他沉重地说:“恐怕以后你还要继续这样除魔。这太危险了。”
“有你在,我不怕的。”我安慰他。“做大王的妻子,没有两把刷子,也不能服众是不是?”
他哼了一声,搂着我向远处的随从和马匹走去。我哥哥刚才已经被他送过去了。
罂蔷看见我,立刻问:“罂芷你没事吧?刚才那个是神使吗?”
我点点头,“就是他婚礼前把我推水潭里,得到了星辰之弓。”
“怎么老爱使唤你做事啊!”
“他说我是好媒介。”我问盖伦:“好媒介是什么?”
“暮夕就是好媒介,能承受神使或魔王的大能而不损毁肉身,是完美的躯壳。”他拧紧眉头,看起来十分难受我是媒介这件事。
罂蔷说:“总之先回去把。罂芷你以后要小心行事啊。哥哥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我对哥哥说:“这件事你千万保密,别让我妈知道。”
他同意,表示连我妈和我舅舅都不会说。
盖伦问我还能不能骑马。我说没事的,翻身上马。墨狸早就变成黑豹的样子,守在我身边。我们一行人迅速向海腾堡飞驰而去。
回到海腾堡,我们都神色凝重。盖伦叫我休息一下,就去召集大臣开会。
内务官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我:“陛下,发生了什么?刚才我们都感受到地震了。林子里鸟兽也闹腾了好一会儿。”
我叹了口气说:“华汐说我是好媒介,以后除魔的事情就交给我了。然后刚才他把力量借了一点给我,教我给基石除魔了。他说现在那片大地暂时恢复洁净了。”
内务官听我这么一说,倒抽一口冷气。“那大王得多担心啊。”
“我没有那么脆弱。”我撇撇嘴,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可是命运都如此安排了,我又能如何?
“大王上次受伤了,陛下不也眼睛红红的。换成您受伤了,大王还不得疯啊……”
我只好安慰他我会小心的。可是实际上我心里也没底。想想我过去光荣负伤的频率、次数和严重程度,我还真是华汐所说的笨手笨脚……
本以为和盖伦生活在一起能享享清闲,结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
在这件事上,盖伦的心理压力更大。华汐每次来都压着他:不准生气,把的你女人借来干个活,可不是什么清闲工作,很危险,可能随时出意外……
他可以为我挡下世间所有纷扰,却没有办法拒绝神使的要求。
我想现在他一定内心窝火,快气炸了。
我叹了口气,对哥哥说:“你快去休息吧。整理整理,明天送你回家了。”
罂蔷说:“这样吧,我回去后就把那对双胞胎派一个给你。他们有心灵感应,这样你有什么事,可以快速传达到我们这里,我们也好少担心一点。”
我知道哥哥指的是从我那么多孤儿院里选出来培养的少年。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叫少晧和少时,从小就有特殊的感应,即使分开两地,也能相互联系。
“我把少晧给你派来。他比少时稳重些。还有你连贴身女仆都不用吗?”
“我以前也不用,女人上战场已经很不方便了,还带女仆多事吗?我又不是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
“那也必须要有,让人说闲话。这是贵妇的品格。我把韵芯给你一起派来,这样他们夫妇都在你这边,我也安心。他们工作起来也顺手。”
我笑着说:“还是哥哥周到。”心里却想:好啊,你终于如愿以偿弄两个密探来守住我了。你还怕我在这里受欺负不成!你妹妹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答应了我哥的要求,他终于回房间收拾行李了。我跟内务官说我去藏书室了。如果大王要找我就去那里找。内务官答应着,亲自把我送去藏书室,让人守在外面伺候着。
我看看满满的三层楼高的书架,叹了一口气。小时候不喜欢读书是吧,到老了逼着你读。唉……我很快就能不需要字典空灵语古籍了。呵呵。
过了一会儿,墨狸窜进藏书室,跳上桌子问我:“你怎么突然认真学习了?”
“这不是新工作来了吗?唉……真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命。”
“那是因为年轻时候没学过吧……”墨狸抛了个鄙视的菜刀眼给我看。
我扶额,不跟猫计较,继续看书。看见重要的赶紧用笔记下来。不知道忙了多久,内务官差人送来了夜民的早餐。我一看是那个150岁的小朋友。他怯生生地问我:“陛下,今天内务官特别吩咐给您做了水饺和鸡汤。您可喜欢?”
“喜欢啊。”我笑着说,让他放下托盘。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随口说。
“我叫桑梓。”他害羞的回答。
我惊喜地看着他。“名字好有诗意的,在穆隆,桑梓有故乡的意思。”
他看我喜欢,特别高兴,得意地说:“大王取的名字。”
我心想,没想到盖伦还挺有文采的……
墨狸立刻说:“哎哟,比我们罂芷取的名字好多了。我这个名字算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还能勉强一用。看看她以前的仆人:小白,瘦子,猪仔……都什么鬼……”
我家猫拆台能力世界一流,好在我习惯了。
桑梓噗的一声笑出来,似乎没那么怕我了。
我耐心的问他为什么又突然怕我。他说那天看到我惩罚蔡司,大家都觉得女王发起火来还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力量又强,把蔡司公爵的肩膀烧焦了,挺吓人的。后来神使还来撑腰,连大王都礼让三分,夜民们就更心惊胆战了。
我笑着说:“华汐那家伙,他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撑腰的,他估计只怕三个人。”
“他还有怕的?”
“有啊。”我数给他听:“我们的全能之神,神使之主华光,还有华年。”华汐特别爱黏着华年,只能说一物降一物。
桑梓等我和墨狸一起吃完,乖乖地把托盘撤走了。
吃完饭,伸了个懒腰,洗了手,继续看书。看书真是催眠。我的确不是学霸的料。墨狸吃完在桌子上洗完脸,必睡,不一会儿就打起猫呼噜了。有他这一波助攻,我也挡不住倦意,看了一会儿书,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盖伦走进来,看见趴在在桌上呼呼大睡的一人一猫不知作何感想。反正等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他正抱着我往回走。
我揉揉眼睛,看见他垂眼看着我说:“困了不回去睡,怎么在藏书室睡觉。那里多冷啊。”
我皱皱眉,拉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口,嗅着他身上的黑麝香龙涎香的味道。反正被他这么抱来抱去,城堡里人都习惯了,我就当鸵鸟随他们说闲话吧。
我们睡下的时候大约是后半夜。我睡了没几小时,噩梦不断。这回不是平时的梦,不是暮夕,也不是童年遇到的华年。
而是一个陌生女人,满身印记的女人。她大约是夜民,脸上满是哭出的血泪。她恶狠狠地说:“你真是忘不了她啊!”那声音尖细却直接钻进我的脑子里,像一把螺丝起子在脑袋里钻。让我满身发冷、头皮发麻。
我一身冷汗从枕头上弹起来。
盖伦也被我弄醒。“怎么了?”
我捂着额头的冷汗,说:“我梦见一个女人,不是暮夕,是一个夜民。她身上都是印记。她流出来的不是眼泪,是血……”
盖伦把我揽进怀里,用身上温暖的皮肤捂着瑟瑟发抖的我。
“她应该很漂亮,如果没有那么多印记和血泪的话,头发是棕红的,灰色的眼睛也很美。”
“她的声音好细,可是能直接钻进我的脑子里。”我抱着头说:“她恶狠狠地说:‘你真是忘不了她啊!’”
盖伦听我这么说,吃惊得捧住我的脸。“她说了这句话?”
我点点头。
“她是卫希。”盖伦突然紧紧抱住我,好像咬了咬牙才说出下面的话:“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是我的女伴。”
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不过问他以前的故事,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没有纠缠的价值。但是,故事突然这样摆到你面前,总是有些令人不愉快。
“那个……其实我不是很想知道……”我想推开他的怀抱。不过依他的暴君作风,根本不会放开我。
“她很久以前就死了。”他捏住我的下巴,不让我把头转过去。“她死了,罂芷。而且我只爱过你,我想要的只有你。”
我僵在原地,一时语塞,望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我才说了一句话。“难怪她心里那么多恨,表情又那么绝望……”一定是付出了很多时间,做了很多努力,但是这个男人依旧只是把她当做床伴,她非常咽不下这口气吧!
可是盖伦原来是这么凉薄的人吗?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是含情脉脉,体贴入微,虽然在床上像暴君一般,但也并非不顾我的感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呢,还是该觉得有些隐隐地不安,如果不爱了,是不是他对我也会变得如此薄情?
盖伦紧紧环抱着我,他在我耳边说:“吃醋了?嗯……我是该庆祝一下了,你已经会对我的过去心怀介意了。”
我转身白了他一眼。“做什么梦!”
“那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死人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难道……没死透?”
“可能你今天除魔的时候,磐石把过去的回忆反射到你身上。她死在那块石头附近,把自己献给魔王。因为我不爱她。”
“我该怪你凉薄呢?还是该庆幸自己是你喜欢的类型呢?”我瞥了他一眼。
他低声笑了,拂开我一侧的头发,轻吻受过伤的耳朵。
我猜大概这个人的惯用套路就是各种疲劳战术,配合一通甜言蜜语。不过今天有点太过分了。这个样子,我怎么见华年?脖子上这些还不得给华汐嘲笑到明年啊……
盖伦靠在浴室门框上一脸坏笑,玩味着我对纵|欲过度留下的证据懊悔不已的表情。
“我等会儿还要去华年那里汇报工作呢。这个样子我怎么去啊?”
“衣服捂严实点,你是去汇报工作,又不是去体检。怕什么!”
“我心虚不行吗?他那个人虽然不像华汐那样爱捉弄人,但是我总觉得他瞟我一眼我就全部被他看穿。”
“看穿又能怎么样。他这把年纪有什么事还会让他觉得奇怪的。”盖伦走上前,帮我把衬衣扣子全部扣起来,披上他刚叫人订做好的大衣,然后把华汐的钥匙放进我手心。“钥匙拿好,钥匙掉了,迷失在星辰间,我去哪里撩你回来。难道要去求华序帮忙吗?”
他抱紧了我,吻了吻我的头顶,说:“快去快回,别让我牵肠挂肚的。”
我撇撇嘴,这个人真是每句话都像墨狸所说的,刀刀致命。我把卧室里的那扇小门设为起点,然后闭起眼睛,回忆华年的房间,接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打开门的瞬间,原本的小走廊变成一条闪闪发光的星河。星河两边有许多漆黑的门。代表着华年的门边缘会有淡淡的光芒。找到有光芒的门再把钥匙插进去转一下打开门,就是目的地。
其实我也没有用过几次钥匙。华汐给我钥匙之后,我只去过几次泽熙的墓地,那个时候我正在命令自己停止这种无尽的悲伤与怀念。
我转身对墨狸说:“快跟上来。”我的猫咪立刻迈步跟紧我。
盖伦帮我关上门时说了一句:“我等你。”
我听了,心里又涌起淡淡的伤感。
“傻瓜!”墨狸骂了我一句。“这个男人已经把你哄得晕头转向了。哼!他以前的风流债找上门了看你怎么办。”
我扶额。我家猫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断给你泼冷水,督促你的进步。
“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咬咬牙,说:“走一步看一步。”
我们很快找到了那扇有光晕的门,钥匙插进去一转,打开就是华年在嘉德府邸的起居室。冬日阳光灿烂的午后,暖阳照的我微微眯起眼睛。
华年靠在阳光下的沙发上喝茶。
确切说,是华年,因为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四肢修长,姿态优雅又慵懒,一头漂亮的棕灰色长发披在脑后,晨光一般的蓝眼睛笑眯眯地望着我。
“罂芷,你来啦。等你好久了。”他站起来,把我请到他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他身上散发出熟悉的乳香没药琥珀混合出来的香味,令我恍惚回想起往昔岁月。
神皇的宴会上,宾客们肆意狂欢。我和泽熙可以对周围完全视而不见,眼中只有彼此,只在舞曲中旋转。那个时候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一点都不知道美好的都是短暂的。
我笑了一笑,掩饰一下刚才的出神。面对华年反而让我轻松一些。毕竟这么多年华年总是牢牢和泽熙的记忆捆绑在一起。
我落座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看来你们比我想象得还要甜蜜啊。”
我被他说得捂住滚烫的脸颊。有这么明显吗?
他笑着说:“你觉得快乐就好。我们的小姑娘过了这么多年,才能焕发出笑容,多么不容易。所以我对你说不要曲解和揣测神的旨意。”
“你现在不用森梢的壳了吗?”我扯开话题。
他把茶递过来,顺手撸了撸墨狸的脑袋,就坐到我对面,说:“我马上就要卸任了,华霁将接替我的任期。所以这几天我在适应不用躯壳。毕竟在这个世界快60年了,力量长时间被困在人类有限的身体里,有点不习惯。”
“你提前卸任?”我吃惊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你别担心。正常调遣而已。”他说:“我去那里复命后很快就会回来的。华汐跟我说你在基石那里做得很好。你是天分很高的孩子,不要担心不要害怕。记住神在我们心中。”
“华、华年有件事……我想问你。”我犹豫了一下,向他说出了我做的噩梦。
“他没有说错,卫希的确是死了很久了。在空灵纪元2030年左右,当时被驱逐的神使们盘踞在这里,最终逐渐沦落为魔鬼。他们创造出来都是邪恶又扭曲的夜鬼,无法再创造任何美好的事物。所以他们转向从前创造过的美好事物:空灵与夜民。夜民虽然被打上标记,但是从外在到内心依旧还是美好的。”他眯着眼睛回忆古老的时代。“这个叫卫希的女孩子是初代夜民。她对盖伦的执念很深。她就是为了盖伦才成为夜民的,想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也的确为了他做了很多事。但是有些事是邪恶的,所以盖伦开始疏远她。加上那时他心里本来的装着的是暮夕,时间一长,更无法忍受这个姑娘越来越疯狂的所作所为。”
“然后她把自己献给魔鬼了?”
“是的,卫希已经死了。而魔鬼已经被暮夕带去地狱。所以理论上卫希不可能存在于世。不过既然你这样的媒介有此梦境,我会留意的。”
听华年这样说,我好像又能轻松一点。我知道墨狸又会骂我是没出息的蠢货。
我叹了口气,问他:“华年,有很重的执念,究竟是好是坏?”
他微微一笑说:“很迷茫吗?”
我点点头,“我有时候也会自己问自己,我对泽熙的思念是执念吗?我如今和盖伦在一起是背叛了他吗?执着和执念之间有什么区别?”
他说了个比喻给我听。
烈风之洋生长着一种海鱼,在水流中散发着七色光彩,它们会跃出海面飞行一段,既美丽又自由。如果把海鱼捕到,养在别的水域,人们发现她身上漂亮的光彩就会逐渐消失,并且不出一个月,鱼必然死亡。似乎只有在烈风之洋他们才能绚丽灿烂的生活下去。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为了这一个月的光彩,把海鱼捕来装点家里的鱼缸水池。
罂芷你会坚持这样做吗?不断捕鱼来装点居室?
我想了想,说:“不会,这样太残忍了。这说明它的美丽不属于你。让它自由自在独自美丽就好了。何必强求……如果我捉不住他,留不住他,我会让他自由。因为他有自己的翅膀,有选择属于自己的天空的权利。”
“所以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华年说。“我说过你是天分很高的孩子。”
我突然明白自己下的决定没有错,眼眶里有泪,却又捂着嘴微笑。
墨狸摇着头,说:“华年,你快救救她,她的智商不是很管用了。”
他默默猫的下巴说:“爱是永不止息啊,小猫咪。”
我接着问他:“如果我小时候没接收那个戒指会怎么样?”
“你会接受,因为这才是你。”他说:“还有件重要的事,下周三是你的慈善机构25正式成立周年纪念,你要来。我会给你介绍华霁,他在这里借壳的身份是洛觞。他性格非常好。”
“不会像华汐这么爱捉弄人就好。”
华年笑了笑。“他越是看中的人,就越爱捉弄。”
我撇撇嘴,华汐逮到机会就捉弄我。
华年又跟我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准备起身离开,华年站起来送我。
快到门口了,我咬了咬嘴唇,问他:“你会离开很久吗?”
他抚开我的头发,温柔的回答:“不会,最多也就是这个世界上个把年的时间。”
这么多年,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事,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有他在。要是他不在了,还真有点心虚。听到他就要走的消息,内心有点伤感。
走到门口了,我突然问他:“华年,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摊开双手,抱了抱我。看我过了很久还是不愿放手,他只能拍拍我的肩,叹道:“还是学不会离别吗?”
“不想学会……”
华年叹了口气,说:“看来盖伦宠坏你了。”
“有吗?”
“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撒娇,只会咬牙默默坚持。”他握着我的手说。“内心变得柔软了,也会表现在行为上。”
他送我出门后,我们又原路返回。当我再次打开设为起点的卧室侧门的时候,看见盖伦果然还在卧室的圈椅上等我。他坐在那里批阅文件。我小声说:“盖伦,我回来了。”
他抬头看见我,露出笑容:“欢迎回家!”
我跑向他,扑到他怀里,他略显意外,拍了拍我的后背问:“怎么了?”
“华年要卸任了,他说我怎么还是学不会离别。”
“你不用学,因为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低头吻了我。
我突然想抓住此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