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神殿

  和在穆隆一样,天没亮就起来梳洗准备。白色婚纱紧紧裹在身上,还是担心裙子分量太重,会把衣服扯下来。我叮嘱身边的少女,她的任务就是提裙子,无论如何不能让我踩到,幸好我够高,加上鞋跟,裙子没有长出来这么多。幸好泽熙比我高那么多,不然我的身高真是没人可以站在身边了。
  泽绮有点心情不爽,因为她这次不可以作为提头纱的36个贵嫔。她必须站在亲属团里做见证。一早,这些姑娘就在院子里由她指挥着彩排了好几遍。间隔多少,步幅多大多快,后面的人必须看着前面的人,前面走就走,前面停再停。吆五喝六挺像这么回事。
  等我打扮好,她和另外两个姑娘一起抱着大团的白纱进来。20米长纱固定在脑袋上,还是真是……嗯,需要很多人帮忙提着。这一大堆先由这两个姑娘帮我放上马车,她们和提裙子的那个女孩跟我同车。泽绮只能和父母哥哥一起去神殿。泽熙一早起来梳洗穿着妥当早就去神殿了。
  一路上我问了这三个姑娘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她们都是神皇国当地贵族家庭选出来的漂亮女孩子,最大一个才16岁。最小才12岁。很多女孩子都挤破头要这么抛头露面一次,又可以证明自己的颜值是经得起挑选的,又可以借此增加名气,以便日后挑一个好夫家。
  我不得不佩服这些女孩子的情商,我12的时候还在家里被妈妈从树上打下来逼着学各国语言,学琴棋书画,学歌舞礼仪,学女红缝纫。我妈就是希望能培养一个全能型人才的女儿,也不能怪她,毕竟她被隔绝于贵妇的社交圈,只有我可以教育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神殿的侧面耳堂。这是全世界最大的神殿,属于神教的最大法堂。我们在耳堂下车,泽绮已经到了,尽职尽责地吆喝姑娘们上来排队,举好头纱,跟提裙子的12岁小女孩说:你什么都别管,只顾着新娘姐姐的裙摆不可以掉地上,也不能提太高露出脚踝。
  “仪式不会很久的,所有人都给我忍着。”她特别严肃地再次叮嘱道。我都要被她的尽职感动哭了。
  这时,钟声大作。时间到了。管风琴奏出婚礼的音乐。
  泽绮最后瞪了姑娘们一眼,然后迅速捏了一下我的手,冲我眨眨眼,从侧门飞奔向她的观礼位子。得此闺蜜夫复何求。
  准备仪式的小神侍,倒数三二一,帮我把大门打开。我深深吸一口气,踩着稳重的步伐,走上红毯。我隔着面纱,看见泽熙在神殿的祭坛位置,也是一脸焦急又期盼地看着我。
  站在侧廊二楼的小神侍们开始往我走的路上撒粉色的萨瑞玫瑰花瓣。从天而降的花瓣带着玫瑰的香味和梦幻的颜色铺满我前面的道路。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我不管观礼的人有什么想法,觉得我是外国妖女也好,觉得我是神皇家的永久提款机也好,觉得我是神皇新的政治筹码也罢,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什么要走在这里就够了。
  我爱他。这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主持婚礼的是最高神铎之一的劳恩。他说着结婚誓词,然后问泽熙是不是愿意娶面前这位女性为妻。
  司铎话音刚落,泽熙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回答:“我愿意。”
  然后他转向我,慢条斯理地问我是否愿意嫁面前这位男士。
  我立刻回答:“我愿意。”
  神铎笑着说:“你可以吻这位女士了。”
  泽熙终于露出笑容,掀起我的头纱,低头亲吻我。
  本来是应该是一个礼节性的吻,可是泽熙突然加深了这个吻,像是要把这几天忍耐的欲望稍稍宣泄一下。
  吻了很久,久到观礼群众都站来起来,又笑又叫又鼓掌,久到我微微有些缺氧,脑袋晕晕乎乎,只会傻笑了。
  我听到身边那个和我同车抱头纱的16岁姑娘一边抹眼泪一边自言自语:“糟糕我又相信爱情了……”
  我真想跟她说要相信爱情是有的。只是每个人的机缘不同罢了。
  神殿仪式结束之后,我摘掉20米的头纱,顿觉自由了许多。泽绮走到我身边说:“这吻得天昏地暗的两位,你们会被嘉德的市民在菜市场和小酒馆嘲笑一年的,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泽熙一副老子脸皮厚不怕。能拿我怎的!
  我也笑着说:“说就说呗,笑就笑呗!”
  泽绮吃惊的说:“我哥可以啊,把你这个追求自由到恨不得成为隐形人的姑娘,□□成不怕流言蜚语的皮厚一族。”
  有什么好说的,爱战胜一切。
  神皇国的婚礼仪式分两部分完成,上午举行完神殿的仪式后,收到邀请的观礼嘉宾,下午再来到神皇的宫殿,参加晚上的正席喜宴。喜宴就在神皇宫殿巨大的草坪上举行。有乐队有歌手助兴。神皇一家坐在长条主桌上。其余宾客自由选择座位。
  桌子上有丰盛的菜肴,还有源源不断的美酒。仆人们像蝴蝶一样给这个人添菜,为那个人倒酒,永远不用担心美酒佳肴不足够。
  新郎新娘跳完第一支舞后,宾客们基本上就开始放飞自我。乐队负责没完没了地奏舞曲。早早喝醉酒的年轻男孩子,追着漂亮姑娘满院子跑。典型的南境放浪形骸的宴会:最终大家胡闹一个通宵,天亮后再稀里糊涂地被各家的仆人捡回家。
  我穿着一件烟雾一般的轻纱制成的裙子,终于不用时刻担心礼服掉下来。没有任何多余的珠宝。只有遮挡耳朵伤口的珍珠耳夹和皇后赠我的珍珠小冠冕。她说这也是她结婚时候戴的,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孩子,这顶冠冕再继续传承下去。
  我们跳着从拂林流行起来的罗忒舞。这是一种男女舞伴牵手按照乐曲拍子不停旋转的舞蹈,一曲结束都不用交换舞伴。完全是为恋爱中的情侣给周边围观群众发糖的社交舞。
  到了泽熙手里连牵手旋转都变味道了,改成直接拥抱在一起贴面旋转。
  泽绮翻着白眼捂心口说内心遭受了一万点暴击,我们已经不是给她发糖了!“是毒药啊!毒药!你们两个天天在毒害我幼小的心灵。”
  可是等她遇到那个对的人,也许会比我们变本加厉都不一定。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回想起来神皇家中也时常举办这种宴会。玩得很疯的一般是泽文而不是泽熙,也不知道是故意在我面前收敛,还是他天性里带有点冷淡。可是说他冷淡吧……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夜晚,完全跟冷淡没有任何交集……
  泽熙一把捏住我的下巴,扳过我的脸,皱着眉问:“在想什么心事?”
  我一头雾水。“没想心事,放空……”
  “张嘴。”
  我心不在焉地,听他说张嘴,就张嘴就条件反射吧嘴张开了。他立刻把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塞进我嘴里。我刚想说什么鬼……嗯……好吃。竟然是穆隆的酱牛肉。
  “多吃点吧,特地找了你们国家的厨子做的。看你这么瘦,都不敢用力抱你,怕把你捏碎了。”他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毕竟身高骨架摆在这里,而且我身上有肌肉的好不好。那什么神使华汐,还吐槽我比他想象的重。
  这时,我看见坐在旁边的泽绮对我身后的弗农勾了勾手。
  弗农立刻走过来附身听她说话。
  “我问你,他们一直这样肆无忌惮地荼毒你们的眼睛耳朵吗?完全不管不顾身边的单身人士?”
  弗农瞟了我一眼,如实点点头。嗯了一声。
  泽绮说:“你忍耐力真好。”
  弗农苦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工作职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拧了泽绮一把:“丫头。你闹到现在了啊。怎么,是不是逼我们给你介绍男朋友啊!”
  她皱皱眉头。“哼,现在才想到我。呐,我不管啊,姐姐不能一个人美得灿若繁星啊。你看看你,有了我哥,整个人都在发光……”
  “臭丫头,你现在叫她什么?”泽熙的长手臂越过我敲了她脑袋一下。
  “啊呀……嫂子。我还没习惯啊……”
  “哼,快点习惯起来!”泽熙不悦地说。
  我只好打打圆场。“泽绮跟我一起读书的时候连姐姐都不叫的。我们都是直接喊名字的。自家人私底下怎么称呼都可以啦。不用这么讲究的。”
  “就是,我俩可是有一起逃课的同袍情谊!”泽绮撇撇嘴。
  “我的小姑子,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就跟我提吧?”
  “首先,要想办法让我像嫂子你一样苗条起来啊。”泽绮苦恼地说:“你看哥哥怜惜地你的样子,就怕你拿个东西手断了。我呢,他就觉得我这么壮,拿点东西怎么了……”
  这次我终于忍不住不厚道地笑起来了,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好,好,你只要能坚持我的要求,瘦下来包在我身上。”
  “真的?”
  “只要严格执行我的要求,三个月见分晓。”我伸出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泽熙在一边,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的“同袍情谊”。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所有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经历,而是我的一种幻觉。
  发生得简直太快了。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前进,每天都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让我无暇考虑自己的感受。这一切直到2026年春天的过去才尘埃落定。
  连神皇身边负责记录大事记的官员都在日记中感叹:
  年轻的嘉德公爵于2025年10月在诺博王都栞诺与扮作神皇特使的穆隆公主再次见面,也许是战争残酷令他豁然开朗,他的大胆行径却把原本计划返回嘉德复命的公主吓回了自己的领地,甚至没有参加自己在首都的府邸落成。
  可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公爵追求幸福的步伐。11月初,公爵向西泠国王单方面提出解除订婚协议之后,便马不停蹄追随公主来到穆隆。花了一周时间求婚成功。一个月后的12月就按照约定迎娶公主,在穆隆公主的领地矶璇岛与神皇国嘉德的神殿里举行了2场庆典。12月25日在嘉德神殿举行的婚礼有世纪婚礼之称。所有在场的人都能感受这场婚姻竟然真的是建立在爱情而不仅仅是政治考量上,让嘉德百姓在街头巷尾热议了一番。而为怕夜长梦多,年轻的公爵婚后连蜜月都没有度,就于2026年1月1日携新婚王后,在琉森神殿加冕成为这个古老王国的新任国王。
  神皇十分满意地看着这对新婚夫妇,说了很多祝愿的话。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同意:神皇虽然失去了一顶西泠王冠,但是得到了一座穆隆的金库。
  多年以后,当我看到这本日记时,依旧能感受到泽熙当时与时间赛跑一般的坚定决心,和他一贯的下定决心就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可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一切真的是如梦一般超出自己的想象。
  我们于2025年12月31日到达琉森王都歌林。神皇亲临加冕典礼,南境很久没有发生这样的盛举。
  次日清早,为歌林神殿举行典礼而忙碌了通宵疲惫不堪的工人,看到一辆辆马车来到神殿面前,身着华服的贵客们陆陆续续进入观礼场地。
  泽熙在扈从护卫下,乘坐由八匹白马牵引的马车,来到神殿。
  神皇、神使顾问及重要官员都在大教堂内迎候。典礼的装饰、勋章有很多元素取自泽熙夏卡家族的标志:公牛。琉森的权贵对此很不买账又无可奈何,当场就有很多人窃窃私语:如今夏卡土匪头子的儿子终于坐上南境历史最悠久王国的宝座,不知道琉森未来的命运会如何。
  泽熙身着绛红丝绒长袍,头戴黄金制成的月桂枝王冠,手持权杖和钥匙,象征拥有国王的全权。他的穿戴,显示出他已经是权力的持有者了。泽熙登上教堂最深处的宝座。之后在神职人员的引领下,来到祭台,神皇为他行傅油礼,代表君权神授的合法性。
  接着仪式进入第二部分。首先是加冕。神皇为自己的儿子泽熙戴上皇冠。他目光深邃,表情肃穆,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为一国之王。
  作为国王的泽熙紧接着给我加冕。他身穿紫红丝绒与华丽锦绣披风的泽熙,已经戴上了王冠,他的双手正捧着一顶镶有巨大钻石的小王冠,往跪在脚凳上的我的脑袋上戴去。我身后的紫红丝绒大披风由两个贵妇提着。
  泽熙背后坐着神皇,他满眼欢喜地看着这一幕。
  成为国王的泽熙在殿前宣誓:
  维护琉森领土的完整,遵守神教约定和神教仪式自由,琉森公民享有平等人权,政治自由和人生自由,保障公民私有财产;只依法征税;维护荣誉军团;只为琉森人民的利益、幸福和荣耀而统治。
  他说这段话的神情语态,炯炯有神的眼睛,身着加冕长袍器宇轩昂的样子,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成为我心目中衡量完美君主的一根标杆。直到很久以后我遇到了那个如暴风雨一般摧毁又重建了我的人生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我的眼里心里只有泽熙-古蒂雷斯一个人。神皇完美的长子、琉森的君主、嘉德的公爵,最重要的是:我的丈夫。
  婚后在琉森首都歌林住了一段时间。琉森刚迎来新国王与王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大概过了个把月,我才从泽绮的来信中看出端倪:神皇家资金告急。
  泽熙自然是不会跟我说这些的。我皱着眉看着泽绮的来信,她说因为父亲说之前为了竞选神皇已经掏了家底,这次家里为了大哥的婚事又把这些年积累的资金花了个十之七八,所以她想去拂林游学一年的计划被父亲搁置了。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后,她问能不能放假来琉森住一段时间。我当然满心欢喜,巴不得她来陪我。我和泽熙连蜜月都没来得及度,他每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过得像个吉祥物,每日日程满满当当,四处展示国母风范。
  如今他家没钱了,小姑子都来我们这里避难了。我嘴角抽了抽,看来神皇的用意很明显,我这个提款机该有点表示不是吗?
  我抽空和泽熙提了我哥哥想来南境看我。顺便拓展一下我们家的商业版图。其实作为皇商,我们家在穆隆被君主赐姓“罂”,而我们家本姓是“希尔维格”,所以出了国门,大家都知道穆隆的皇商希尔维格家族,做海运和零售业起家,在北陆很有影响力了。
  泽熙很快就把一叠签发的通行证给我。
  “你想让谁来就自己把名字填上。”
  我匆匆瞟了一眼,我们的确已经拥有一堆头衔了。
  我,泽熙,蒙神恩典,为琉森国王,为嘉德公爵,为巴兰伯爵,为比诺领主,等等,等等,又为神皇国护教军统帅,——今命令我属下所有总督,将军,官吏,兵士和臣民:
  凡遇呈验此证书之人,我的XXX——须礼遇之,须任他及其随从自由通过,须许他自由行事,视察及检查我的要塞和堡寨内一切事物,须不迟疑地供给他以必需的人员,须诚恳而热烈地帮助他并同他合作。
  我委任XXX为XXX,我命令我属下一切人员予以配合。
  泽熙-古蒂雷斯于歌林签发。
  我笑着说:“一堆又一堆的头衔,够烦人的。”
  “那怎么办?你是我的妻子,不可以反悔的。”他扬起眉,抬头看着我。
  我坏坏一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我只需要一个头衔:泽熙的妻子,就够了。”
  然而忙于公务的我们无暇亲昵,吻了一下,就回去各忙各的。
  我迅速在两张通行证上签署了我的两个哥哥:罂蔷与罂萧的名字。这样许多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便可由我的哥哥们帮我完成。妈妈和舅舅也能放心我不会是独自一人在南境的异乡独自奋斗。
  至此,希尔维格家开始在南境扎根发芽,茁壮成长。从一开始被骂“疯狂敛财的北方佬”到日后权倾南境的大家族。我们兄妹三人始终没有停滞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