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矶璇岛

  森梢交代他最信任的卫队长弗农带着一支卫队随行。弗农是杜克人,按照森梢的说法是“原本可以成为王子”的命,却只落个背井离乡从头打拼的运。
  听他介绍完弗农,我不禁莞尔。看来世上倒霉的家伙凑一堆儿了。这么一对比,我也不算是特别倒霉的了。
  “我只是回家一趟,不会有危险的。还有我的墨狸,还有我们的冰甲兽凛凛,还有凛凛的狗奶妈努比一家。”
  “名义上依旧是神皇特使归还海珀族的陪嫁圣物。你必须以官方身份回到矶璇岛。”他不但坚持由弗农陪同,还说:“而且从此以后,只要你瞧得上,他便是你的人,护卫你周全是他的使命。”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神使大人!”我无奈答应,一想到回到自己的领地!
  自己的领地!
  突然觉得无比激动与欣喜。“墨狸,回家咯!”变成黑豹的墨狸,站起身,蹭过我的大腿,饶了一圈表示他也很高兴。
  泽熙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经过了前晚,我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他过去可以随意调侃的话题,现在我都会特别敏感得揣摩他的话中含义。
  森梢很明显已经发现了这点,但他并不点破。也许他觉得只是两个小孩子闹别扭了。
  就在我快要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泽熙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低声问:“多久回来?”
  “泽熙,王子殿下,我回自己的领地,当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想要拿开他的手,然而他却抓得更紧了。而那只推开他的手,被他闲着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了手腕。得得,这姿势是在跳诺博的沃卡舞么?
  他凑到我耳边说:“如果你一个月以后不回来,我就去找你。神皇国的船可以在任何港口停靠,包括你的岛。”
  臭小子学会威胁人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担心我不让你来吗?”我扬起眉反问他,脸上堆砌的假笑都快让肌肉抽筋了。他了听我说的话,额头的青筋似乎跳了一跳,终于松开了手。
  我抚摸着手腕,叹了口气:“泽熙,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站在我身后,默默地照顾我,为此,我终生感激你。但是我们毕竟都要面对各自不同的命运的。”然说完我拉起披风的帽子,这一身红酒一般深沉的毡毛披风把我整个人包裹在阴影里。
  我快步走出房间,不敢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
  矶璇岛是位于庇护之海北部的小岛,属于穆隆领土。是穆隆的第一大岛,一直是皇室领地。这次封赏给我算是破格之举,我是少数几个有封邑的女性。在穆隆一般只有皇室直系女性亲属才有封邑可以靠自己生活。妈妈已经从舅舅的侯爵领地搬出来,住到矶璇岛的离宫里,听说按照她的意思重新翻修一下。我很期待看到妈妈的梦想之家是什么样的。
  有一次写信,妈妈问宫殿叫什么名字好,我开玩笑:半个耳朵。可不是我半个耳朵换来的吗?妈妈回信骂我太不正经。后来的回信中,我说叫:寒绛阙。也不知道妈妈满不满意。毕竟矶璇岛地处热带海洋气候四季如春,寒冷是一个陌生词汇。
  墨狸一直憋到船驶入穆隆国土才变回小猫的样子。这些日子又是狮鹫又是白虎黑豹的,他已经忘记了猫咪拥有何等轻巧柔软的身子。开心地满地打滚。森梢的队长弗农亲眼看着晚上黑豹进入我的船舱,然后他就守在外面,连只苍蝇都没放进来。
  第二天一早黑豹了无踪影,他就看到一只狸猫在地毯上打滚,却硬是忍住没有一句疑问。好一个谨言慎行的随从。我对他顿生好感。
  说实话,我也只有童年的时候去过一次矶璇岛,那时岛上的主人是我的寡妇姑妈。姑妈的丈夫英年早逝,也没有留下子女,一直孤零零的。穆隆的公主嫁出去后就脱离了王室家族,先王看这个女儿可怜,年轻守寡,所以赐了一个岛给她过安稳日子。我记得姑姑见到我们去很是高兴,然而父亲就带我们去过一次……据说我在神皇国的第一年,姑姑大病一场去世了。这岛是姑姑写遗嘱指明要留给我的,父亲顺水推舟就下了诏。
  一开始听说我有封邑了,还真觉得挺纳闷。也算是神的恩赐吧,关上一扇门,又打开一扇窗。我都不记得岛的样子了,只记得是一个有很多水果和鲜花的地方,到处香喷喷的。我似乎还在那里闯过一次祸。然而小时候闯的祸太多,都不大记得具体是什么事情了。
  “公主,我们还有2个小时就可靠港了。”弗农走到我身边汇报。
  “弗农,森梢可是把你永久留给我的意思?”我叫住他。
  “森梢大人的命令就是我的使命。”他低着头顺从地回答。
  “你可有怨言?”我转过身手里的马鞭支起他低垂的下巴?仔细看弗农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个头和我一般高,比我壮实两倍,被我这么盯着看,竟然害羞起来,微微红了脸。“我吧,有些麻烦事。比如现在回家了,我就变成了穆隆的公主。你以后会有很多秘密需要保守,也会多些麻烦事要处理。”
  他垂下眼睛,避开我的视线,低声说:“这些森梢大人已经告知过我。我誓死跟随您。”
  我微微一笑,“别老是死呀活呀的!我们要好好享受生活。我是一个不喜欢别人过多关注的人,最好悠游自在,谁都不要管我,才开心。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是,属下懂了。”弗农点头回答,掷地有声。
  我知道森梢不会看错人。
  “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对自己人一向是荣辱同担生死与共。我会尽全力照顾你们,你们也要全心全意为我做事。这样我们便是命运共同体,就如同我和墨狸。懒猫,来!”墨狸灵巧地跳到我肩膀上,蹭着我的头发撒娇。
  弗农终于露出一点吃惊的表情。
  “我是海珀族,你听过吗?”
  “传说中空灵族和人类的混血儿。”
  “对,我娘家是海珀族,这是我的灵兽墨狸。大部分时间里,他是一只英俊的猫咪。如果需要,他也可以是别的动物。见过我的墨狸,以后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弗农紧张地搓搓手,不知道该怎么和猫打招呼。
  我笑着说:“摸摸头,再摸摸下巴。伺候舒服了,就是特别甜蜜的猫咪。惹他生气了,就是顶顶讨厌的小恶魔。”
  谈笑间,竟然已经能看到矶璇岛的轮廓了。
  离家近了。
  我整理整理衣衫,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我熟悉的茉莉花香。神皇国的白色战舰缓缓靠向矶璇岛的港口。我远远地看见港口迎接我们的人群。白色的凉棚已经张起来了,凉棚下是矶璇岛的管理者——我的母亲,以及她的随从。他们已经在港口翘首企盼。
  我率先从舷梯上走下来。我穿着白色的呢子上衣,露出里面银色的衬衣,白色的马裤和浅米色的长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依旧高高扎着一头红发。因为太长,所以对折又扎回头顶,用黑色发带简单地束起来。墨狸趾高气扬得紧跟在我身后。然后是沉默寡言的队长弗农。我迫不及待地跑下舷梯拥抱妈妈。我的母亲,北陆大洲第一美人,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母亲却大为惊讶我这个阔别两年的女儿。她高声叫道:“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
  我如今比母亲高出一头了,因为最近扮作男人天天被束身衣束缚,所以只能吃个半饱,加上南征北战地过了些时日,之前在学校里混吃等死囤下的脂肪全部消耗殆尽。如今真是看起来麻杆一样毫无美感。她紧紧拥抱我的同时,捏了一把我的胳膊说:“这得吃几只鸡才能补回来啊!”
  我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妈妈做什么我都爱吃。”
  “先回家把这不男不女的衣服换掉,这么下去真是没办法再嫁人了。”
  “我觉得这衣服挺帅气啊,就是束身衣实在受不了。”我得意的说:“你女儿在诺博可是倾城出动被少女们强势围观的青年俊才。”
  “马戏团的大象啊,被围观!”妈妈翻了个白眼表示没啥可庆祝的。
  我微微一笑:“就是那意思。”
  我们母女在不爱受瞩目这点上无比一致,一看就是亲生的。
  妈妈毫不在意女儿在外面做了多少风光的事情,只关心我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瘦成这样可如何是好,我是大病一场过的人,禁不起折腾。“他们怎么这么不懂得怜惜女孩子,你再怎么都是姑娘,竟然让你扮作男人跟着部队东奔西走,这事非常地不地道。”
  “那也是为了我的心愿,我要把我们族珍贵的陪嫁要回来。而且,森梢因为照顾我,都被人家说成是喜欢男孩子的断袖。这绯闻闹得!好在他心大,不在意别人的说法。”
  “你是男孩子?一群瞎子,我一看就是姑娘。”妈妈哈哈大笑,完全不相信自己女儿有这个能力:坚毅起来可以比男人更像男人。
  这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们家的姑娘,比十个男人都能干这点完全不奇怪。从小各种闯祸,能量简直爆炸。”是我的舅舅罂艾。如果说妈妈是第一绝色,那说舅舅是第一美男,没人敢提反对意见。在损我方面也是亲生舅舅无疑。
  说笑着,走到马车边上,最近一直骑马。我都坐不惯马车了,索性抢了舅舅副官的马匹一跃而上,一直沉默无语的弗农赶紧,赶紧牵过另一匹马追上。
  墨狸一看我没带上他就不大高兴,闷闷不乐地被妈妈抱上马车训斥:“小猫咪应该乖乖躺马车上。”他应该晚点变回猫咪的。
  我印象中童年来过的宫殿就是在双面山的半山腰上,依傍着全岛的最高峰。矶璇岛有些奇怪,整个西南部生机勃勃,四季如春,而以双面山为界限,整个岛北面却奇石嶙峋,草木凋零,岛上的淡水依赖地下水,地下水穿越双面山在南边露出地表,形成一汪平静的湖泊名叫云梦湖,这是岛上最大的淡水来源。在岛的北面,唯一有地表水的地方是北面入海口附近,双面山东北悬崖,有一道巨大的瀑布落下,日积月累形成一个极深的水潭,水潭容不下的水流在地表冲刷出纵横的沟渠,形成了许许多多水流湍急的小溪,当地人将小溪统称为星宿泊,接着溪流在地势低洼处汇聚成一条河流名叫洪泽川,最终流入大海。
  我骑着马一路狂奔,最终就停在瀑布观景台附近。周遭水声隆隆,水雾朦朦,我拔高嗓音对弗农说:“看,这是我小时候最怕来的地方。这条瀑布叫虹流,离地差不多有60多米。更可怕的是下面的水潭也几乎有这么深,简直深不见底,漆黑如夜。这里的人都说有黑龙盘踞于此,并不敢靠近。”
  “这是您的故乡吗?”弗农也提高嗓门问道。
  “不是,我出生在舅舅罂艾的侯爵领地,在穆隆首都朗日附近。那里有一片美丽的平原,背靠茂密的树林和朗日山脉,附近有平静的河流流经城堡。不过,从今以后,这气势恢宏的小岛就是我的新家了,你喜欢吗?”
  “喜欢,您喜欢的,就是我要守护的。”弗农认真的回答。
  “你这人真有点傻里傻气。”我嘲笑他的木讷,对他展开笑颜,大约是很久没笑了,有点太努力,他竟然脸红了。我果然没掌握好笑容的分寸。
  母亲的马车匆匆追赶上我们。她急急忙忙走下马车喊道:“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快下山回宫殿!”
  墨狸趁机一跃而下,抖抖毛变成黑豹,威风凛凛地走过来抱怨道:“竟然抛下我!”
  “想带弗农来震撼一下我小时候做恶梦的场景。现在看看也不怎么样!”
  墨狸盯着瀑布注视良久,最终没有说什么。他走起身说:“别让你妈不高兴,回宫殿吧!”
  我转身对弗农说:“我们走,穆隆皇室繁文缛节尤其繁多。不知道我妈妈来治理了这几年,有没有改掉一点这里的坏习气。”
  弗农点点头,默默跟在我身后。我们很快骑马回宫。
  宫殿已经翻修过,按照母亲的品味,除了朱红大漆的柱子以外,几乎看不到其他大红大绿的色彩,屋顶的琉璃瓦一水儿全部换成黛色,正脊戗脊上皆有六兽,鸱尾是羽翅,两只黄铜镀金的金鹰栖于鸱尾前端,阳光下耀人眼目。屋檐下的匾额三个金色大字:寒绛阙。所有墙面一律素白,窗户一溜儿改成乌木色,大门也换成素黑,唯有40个黄铜门钉与两个金鹰铺首闪闪发光。
  “哟,竟然也准我用40颗门钉。父王这是额外开恩了呀。”
  “小丫头现在实际级别和我这个舅舅一样了。”舅舅打趣道。
  在穆隆,门钉的数量也是身份级别的象征。比如父王宫门须有九九八十一个金门钉,大气磅礴的五脊顶。其下公爵一品的,七九六十三个金门钉,九脊顶。再下一品侯爵,我舅舅这样的,七七四十九个铜门钉,正殿享九脊顶。到了伯爵这个级别,按道理门钉就应缩减为五五二十五个铜门钉。而我足足用了40个,父王这也是抬身份了。
  然而我并不在意门钉数目,哪怕一个钉子都没有我也过得挺好。
  我转身对弗农说道:“见识到我们穆隆的气派了吧?一个大门就告诉你什么人住在里面。”
  弗农苦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东西得入乡随俗学起来了。
  回家第一件事当然是换下男装,沐浴更衣,焚香祷告,说实话,男装我还真心挺喜欢,比裙子方便很多。然而束身衣真真要命。要是能不穿束身衣,我便天天男装也乐意。
  待我舒舒服服泡完澡,妈妈遣开侍女,亲自为我换衣服。她有些心疼地说,“个子长高了,裙子短了,衣服却变宽了。你看看你,手上一把骨头,跟个鸡爪子一样。”
  我笑着让妈妈放宽心。“没什么,别担心。要胖起来还不容易,死命吃就好了。妈妈,父王可有来过?”
  “来过一次。嘱咐我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我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一下。“妈妈,你当初为何就单单看上了父王呢?”
  母亲边帮我系衣带,边回答:“你父王年轻时候也算是英俊潇洒,不然你看看你自己这薄唇方下巴颌儿,哪能迷倒一众少女,让她们为你在诺博王城出尽洋相。这还不是拜你父王所赐的英武之气,旁人就算再猜测,也就觉得你生得太细腻秀气,却还不至于娘娘腔。”
  “就因为脸?”我吃惊地问道:“没别的了?”
  “还有是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是缘分也是宿命。我的宝贝怎么了,也爱上谁了不成?”
  我立刻打消母亲的疑虑,“没有的事。我能爱上谁,谁会爱上我……都是20多岁的年纪了。同龄人孩子都能识字了。”
  母亲看着我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最终没有追问下去。我为之松了一口气。
  沐浴更新完毕,我就穿上居家服出来和舅舅汇报工作了。我捧着星辰之箭给舅舅。他握在手里摩挲了很久,横看竖看,开口说:“终于回来了……”他抬头望着我,又说:“罂芷,本来以为这东西,只是交到你手里保管。谁知道你在北博真的用了它。还击杀了两只冰甲兽摧毁了敖若的指挥塔。如此一来,你的名气就大了。”
  “是暮夕伯爵名字又大了。”我纠正他。“森梢让我女扮男装就是为了保护我。他们以为暮夕是我表兄弟。”
  “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当心,你可听过‘星辰即出,日月同辉’这句话?”
  星辰即出,日月同辉。
  “我听诺博国王说过。”我回忆着。“他说得很轻,喃喃自语,又有点隐隐担心。”
  星辰即出,日月同辉。
  这句话很久没有人提了。说的是上古时代,人类的战争中,一旦出现星辰之箭,那就说明有空灵族或海珀族的人来参战了。那么接下来就会有更可怕的威力更大的日之塔与月之盾。
  也就是说战争快要来了。
  不过如今东西南北四洲大陆,除了西洲在九日战争中天地裂变,被海水冲去远方失去联络。南北两大洲几乎神教一统天下,信仰归一,除了东月洲的敖若和一些附属小国,没有异教信仰了。而自从神让神使把西洲大陆迁走脱离我们,隔着茫茫沧海,人类世界也已经两千多年没有人再提起空灵族。
  这样的太平盛世,何来恐慌?
  舅舅的看法却与我不同,“你可别小看当今神皇。他表面上虚怀若谷,实际上韬光养晦很久。以我跟他们几次打交道的经验来判断,他可是有气吞山河的企图。罂芷,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你是指……敖若?”
  “是,敖若始终是芒刺在背,一日不拔除,隐忧一日。另一方面,神皇退位后,也是得找后路的。20年任期,已经快10年过去了。”
  我叹了口气,脑壳疼。这完全不是我想考虑的事情。我现在连想到泽熙都头痛。幸好就算再回嘉德,我也有自己的房子可住了,不用和他尴尬相遇在同一屋檐下。
  神皇于我有救命之恩,如果需要我我也会像这次一样,用暮夕伯爵的名义出面完成任务,可是他们家的事儿,我根本不想趟这淌浑水。
  我回岛后,连着三日的狂欢庆祝,宫门大开,接受岛民的拜访,让岛民知道领主是谁,模样性情如何。由于母亲几年前就来到岛上,岛上海珀族也逐渐多了起来。舅舅也常来做客。海珀族的武器就是容貌。集市里的渔民和农妇,看到那些性格活泼、样貌秀丽的海珀族侍女都半卖半送把货物往宫殿里送。直到母亲特别颁布条例,不准海珀族享受额外待遇,大家都要一直同仁。
  我闲下来和墨狸吃吃喝喝到处闲逛。有时候躺在花园的草地上晒太阳就这么躺一下午,弗农坐在树荫下看书,他真的话很少,完全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唯有一个地方母亲特别交代弗农看住我,不准我单独去——虹流瀑布和悬崖观景台。我都这么大了母亲害怕我滑脚掉下去不成?墨狸也表示猜不出缘由。好在那里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水声隆隆,说话都费劲,不去就不去。
  一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即使每天保持晨跑,我依旧胖了5斤。按照母亲的说法多少有点人样了。矶璇岛的11月都不冷,连衣裙外面披一件羊毛披肩足够。这天,我和墨狸原本打算趁太阳好,去看港口一路种到宫殿大道的从南境大陆移栽来的蓝楹树。
  树有三层楼这么高,一年春秋两季开花,怒放时一是片蓝紫色的空中花海,花落就像一场蓝紫色暴雨。母亲还想出在行道树之间,间歇夹杂着种一些金木樨与山樱。于是春天是蓝紫色与淡粉色的花海,秋天是蓝紫色花雨伴着金木樨的浓香。这些树种在从港口直达宫殿的大道上,这是最美的迎接客人的礼物。我最近被母亲投喂得得太饱,就想下午和墨狸散步散到日落时分再原路回去。
  现在是一派美好的暮秋氛围,双面山的南坡糖枫火红热烈,山脚下蓝楹金木樨长道相映成趣。空气中弥漫金木樨的恬美浓香。我们慢慢散着步。弗农依旧不声不响跟在我们身后。我也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路边的行人看见我也会热情地打招呼,脱帽行礼,称呼我“公主殿下”,我也会笑着点点头回礼。正当我转头对弗农说回头在观景平台上如今稀稀疏疏种了几棵凤凰树,红红火火是挺热闹。可本来山上已经种满糖枫和银杏了,这秋色红火地眼睛都看酸了,不如种上几棵蓝楹才有趣,瀑布隆隆,花开楹楹,这样才有趣致。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循声转身,老远就看见神皇国的圣鸽钥匙旗帜由一个骑手举着飞舞在空中,向宫殿方向飞奔而来,身后跟着2匹马。我定睛一看:我的神啊!这不是泽熙和他的贴身侍卫么?我赶紧转身往回走,试图避开这毫无准备的会面。弗农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突然往回走,我给他使眼色,他也不明所以,只是看我往回他也往回。
  可是毕竟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泽熙一声亲切的呼唤把我遭雷劈般定在原地。“罂芷,你看见我还想往哪里走?”
  弗农终于明白我在躲什么了。不过介于是神皇之子与我之间的家务事,他使了个“您自求多福”的眼神,垂手站到一边看着我们。
  我只能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堆满假笑和他客套起来:“不知公爵大人莅临小岛,有失远迎,公爵的到来使小岛……”我话都没说完,他已经翻身下马,一把把我揽在怀里说:“说好一个月的,我遵守约定来接你了。”
  我简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围观的人群渐渐多起来。小岛生活平静祥和(极度无聊),但凡有点事,必定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现在可好,领主给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还不得成为岛上这下半年的谈资。
  可是的确不能和泽熙翻脸。毕竟刚在嘉德置业买了一栋府邸还在装修,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况且在蓝楹花雨下,他的卷发那么柔顺,灰蓝色眼睛那么明亮,笑容那么真挚,我怎么都翻不了脸。我只好推开泽熙,讪讪一笑说道:“别这样,大家都看着。”
  他似乎很清楚我的弱点,说:“好啊,那我载你回宫殿吧。”
  我呵呵一笑,“这不是才一匹马么?你先去,我散步散着散着就回来了……”
  于是泽熙立刻故技重施,不但再次紧紧抱住我,还故意大声说:“啊呀,几日不见竟然长了不少肉。”
  我只好暗中狠狠掐了他一把,怒气冲冲地说:“适可而止啊,我也是会翻脸的。”
  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拍拍马背。我翻脸个白眼,表示无奈。他得意得跃上马背,向我伸出手。
  我接住他的手,被他拉上马背。话说除了小时候和父亲一起,我还真没有和别的男人一起骑过马。他双手把着缰绳,脸颊贴在我耳边,柔声说:“罂芷,我很想你。”
  我该说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身上似乎也沾染了金木樨的香味,甜蜜地要把人融化一般。虽然我从小就立志独立,一再警告自己要理智,不能像母亲一样,看见喜欢的男人,就头脑发热,甘愿做小伏低。然而所有警告在他话语和笑容前面都失去抵抗意识。
  我几乎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宫殿的。因为太羞耻,一路用手挡着脸。
  然而消息早就传到宫殿,母亲和舅舅已经在大厅迎接这位厚颜无耻的泽熙公爵。我分明看见母亲脸上微微担忧的神色和舅舅些许无奈的表情。
  母亲晚上找我谈心叫我做一个决断。
  “他爱你,毫无疑问。你也喜欢他,不用否认。要是你不喜欢他,他对你放肆,早就被你揍得满地找牙。你是我生的,我非常清楚。可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妈妈走过的路,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未来。他终究有他的家族使命。婚约已经定下。你将自己置于何地你有慎重考虑过吗?”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叹了口气,离开房间。墨狸跳到床上,对我说:“你和那小子赶紧了断吧。他不是明年就要和西泠公主结婚了吗?现在抓着你不放算几个意思?”
  “我也想了断啊,但是我一想到有别的女人拥有他,就不愿意放手。不愿意他去别人身边。”
  这回完蛋了!墨狸露出一个猫主子常见的菜刀眼鄙视道:你没救了!他已经成功地把你牢牢抓住了。自求多福吧!
  神皇的长子的访问在穆隆也算是外交大事,泽熙对外是以访问舅舅罂艾侯爵的名义登岛的。舅舅这个超级背锅侠也很无奈。其实谁都知道他就是死皮赖脸要把我带回嘉德。
  我不走,他也不走。
  穆隆一直是安分守己,一门心思发展经济的国家,地理条件使穆隆拥有两座巨型口岸,连接庇护之海与烈风之洋的口岸:夏港;连接庇护之海与闇洋的口岸:白港。穆隆的传统产品丝绸、瓷器、茶叶、香水、与精致的手工玻璃、贵金属、工艺品,每天源源不断地从港口出发,销往各国,为穆隆赚取大量财富。
  穆隆是神皇国的最大上税国之一。神皇有一次喝醉了,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打仗的一半开销是我父亲报销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必须算是他的家人。
  矶璇岛又迎来了一场穆隆风格的盛大欢迎晚宴,晚宴之后是神皇国热衷举办的假面舞会,用这样的双重礼仪来欢迎泽熙公爵的到访。甚至为了表示重视,父王虽然自己不便出面,但派了他的两个儿子来矶璇岛。这两个儿子为了继承权,竞争已经进入白热化。本不想趟这淌浑水,然而这回少不了要周旋一番。
  穆隆的民风一向是民以食为天,在吃方面上天入海无所不吃。泽熙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吃的菜:“这是什么?怎么长满了刺?你们这也吃?这又是什么?”
  “这是牛的胃,牛有4个胃,这是第四个胃。吃啊,很好吃的。”我耸耸肩回答。
  “分得清?”
  “爱吃呗。”
  “那个又是什么?”他指着远处另一盘,仆人立刻帮他夹进碗里。他举起来一看,绝望地说:“你们怎么癞□□也吃?”
  噗……两个异母哥哥已经绷不住快笑出眼泪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是干锅牛蛙,不是癞□□……”
  “坩埚不是提炼加工用的吗?你们用来炒菜?”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哥哥已经笑喷了。
  我扶额,一边用手蘸了茶水,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干锅”两个字,意思汤料少味道浓的菜色。写完后他握住我的手指,不放开。
  一瞬间,我心里一惊,心突突地跳起来,还好大部分人沉浸在大笑中。我花了好大力气把手指从他手心抽出来。
  “挺好吃,你试试看。”我又给他夹了一大块,刚想说慢点吃,挺辣的,他已经迫不及待整个吃进去了。一入口就辣的满脸通红,又不好意思吐出来,一边咳嗽一边勉强吞进去了。连喝了两杯水。
  对面的舅舅看出我是故意的,强忍住笑,朝我使眼色。
  而我两个哥哥笑得不行。这也是他们惯于欺负外国人的套路。说到底,一家人的习惯总是很相似。
  唯有我正直的母亲,皱着眉头给泽熙递水拍后背,“这岛地处南方,比较炎热潮湿,所以习惯吃得酸辣,帮助开胃,辣椒又能帮助排走体内多余湿气。没想到你这孩子这么实诚,她给你多少,你就吃进去多少。”
  泽熙好歹止住了咳,说:“在神皇国,我们的口味都很清淡,牛也只吃肉和奶制品,从来不吃内脏,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习惯,没想到她在自己家里吃的都是这样的食物。难怪她有时候会说我们很浪费……”
  “他们把内脏剁碎了喂狗。”我向他们解释。“唯一吃的内脏是鹅肝。而且这也是从夏卡流行过去的菜色。我有时候去一户穆隆移民家里吃一顿辣解馋。”这家人在神皇宫殿里做马夫,他的儿子很有出息,是我同学。
  “我的妹妹在神皇国最高学府里学习如何?”我的大哥哥突然问起泽熙。
  这个混蛋竟然吃准了我秉性,出手让泽熙翻盘,扳回一局。我心想,这不动声色的马屁拍的挺有水准啊。
  泽熙喝了一口酒,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回答:“她近身格斗和骑射都是全校第一,是嘉德大学女子马球队的队长,连续两次取得联赛胜利。打架从来没输过,是女生们的偶像,看似瘦瘦长长,实则武孔有力。”
  我那个大哥已经笑得眼泪又流出来了。武孔有力是吧!
  “听森梢说,在北博,有一个说是她表兄的人拿下了公爵的一队守卫,又站在飞行的狮鹫背上射中了敖若指挥官的座驾。”大哥哥来求证了。
  泽熙笑而不语。他可不想暴露我就是暮夕。
  小哥哥接口说道:“不过我们的妹妹也从小打架就没有输过。我俩小时候可没少挨她揍。我也很好奇,按理说,海珀族是出美人的,怎么也出了个战神呢?”
  “那是你小时候被揍得多。”大哥哥开始爆料,掐着嗓子学弟弟当时的话:“坏丫头,把爸爸还给我!然后被罂芷追着打!”
  我呵呵干笑几声,“适合而止啊,各位……家丑不可外扬。”
  泽熙挑挑眉:“我是外人?”
  我讪讪一笑,“别闹,都是小时候的蠢事。”
  “那她其他功课呢?我们几年不见她,想多了解一点。这个妹妹不喜欢别人谈论自己。最好自己是隐身人。”小哥哥抢先问出了原本大哥哥想要问泽西的话。加一分。
  泽熙别有深意地看着我,我回报他一个“你敢说就死定了”的和善微笑。
  “没关系,都是自家人。你说吧,我也没干什么。”我便说边撸着睡在我膝盖上的墨狸。
  泽熙很配合地真按照自家人说出来不丢脸的原则,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全说了:“她最厉害一次是逃森梢的讲座。你们知道的,森梢是什么人,一般大学都请不到他来做讲座,结果这位小姐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撸起袖口,就去校园里打架了。气得森梢丢下会堂里的一众莘莘学子,把她从打架现场揪回来。”泽熙还比画了一下揪回来的方式,“揪着衣服后领子这么揪回来的。”
  看来我的英勇事迹很快就会传遍父王的宫殿,成为“到底是和外族通婚生的私生女不成体统”的又一个有力证据。
  “森梢大人是神使顾问,我只见过一次。真是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大哥哥立刻开始夸耀他在父王身边的地位不同,能参与国事。
  小哥哥也不甘示弱,马上反驳,“我代表父王前往神皇国递交新国书的时候,也见过森梢大人一面,他比我们妹妹高好多。一般人真还揪不到她的领子。”
  论长相,是我的小哥哥比大哥哥好一些,所以外派的事情,一般都小哥哥前往出访。我的父王,即便是我母亲这样的海珀公主,也看得中意,我遗传了父王的嘴唇和下巴,依旧被泽熙称为美人,所以两个哥哥的相貌问题出在哪里不言而喻。
  一般的政治婚姻总有诸多不幸。对泽熙而言,西泠公主既美貌又深爱他,我真心觉得难能可贵。可他为何对我这个既没有王位继承权,又没什么女人味的丫头情根深种,着实不解。他这么一个现实的人,默默背负着家族命运,一贯无所不用其极,不达目的不罢休,却在我这个无用之人身上浪费时间,是最让我困惑的事情。
  饭后一小时休闲时间。男人们继续抽烟喝酒商业互吹。女人们则去换跳舞的裙子。作为一位合格的嘉德淑女,一天要换9次衣服:一早起床梳洗请安的晨袍、早餐服、上午的居家服或外出会客的会客服,午餐正装、下午茶会的小礼服、晚餐服正装、晚上的舞会礼服、洗澡穿的浴袍到睡觉的睡衣……我只觉得大好时间都浪费在穿衣服换衣服这件事情上太可怕。
  我在神皇国,只换三套衣服,上学时候穿的男生校服。(因为一开始没有适合我长短的裙子,索性穿裤子。)放学回家穿的居家便装,一般是看不出身材的亚麻白衬衣和方便活动的一片式裙子,裙子里面是紧身的长裤。有需要就能参与男孩子的活动,比如骑马打猎。休息的时候穿一件长睡裙。简简单单。
  母亲叫住我,让我去她的套间。她支走随侍的女仆,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绣花手帕,里面是我小时候从神秘人那里得到的戒指。我记得我在海盗船上,最后一件事是把戒指藏进内衣里。
  “当年给你擦洗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一直没还给你。”
  “现在打算给我了?”
  “毕竟是别人给你的东西,你又宝贝似的戴了十几年。”母亲把戒指递给我:“你知道暮夕是谁吗?如今在诺博大家都称呼男装的你是暮夕,这是名字谁想出来的?”
  “森梢随口说的。他说来自大家都不记得的古老故事——暮夕和盖文的故事。”
  “对,暮夕是最早诞生的空灵族其中一支的女王。”
  “我记得是……死了?”空灵族是与天地同寿的种族并不会自然死亡。
  “空灵族一旦死亡,就是永久的死亡,回到他们诞生之地,从此与生活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不能相见。”
  空灵族是没有神赐予的灵,所以空灵族为了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生存下来,就和动物缔结灵约。我们作为他们和人类的后代,也能缔结灵约,但是这样的人很少。而人类有灵使他们能够进入轮回。
  “然后呢?”
  “可是暮夕,不但没有再次进入轮回,连诞生地都没能回归。她再也没有出现,就像一朵闪耀的烟花一样,在空中划过,就此消失不见。传说中热爱她的神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直在不断地寻找她的灵伴留下的那一半灵。可是找不到,她不会再出现了。你究竟是怎么得到这个戒指的?”
  “都说了是8岁的时候,给人指路,人家送的回礼。就随手这么摘下来谢我了。”我耸耸肩回答道。想想小时候也是心大,别人让指路就指路了,完全没想过会不会是绑架犯什么的。
  “也许并不是她的东西,是我想多了。”她帮我重新系上项链。
  这枚戒指再次回到我胸前,作为链坠戴着。
  妈妈取出一条异常华丽的裙子给我。我这辈子还没穿过这种绣那么多黄金璎珞藤蔓花纹的衣服,我一般都穿素色天鹅绒或者塔夫绸,不喜欢啰嗦的花纹图样。裙子的上衣部分是接近黑色的墨绿色天鹅绒料子,腰部连接下裙的地方用金线绣满了藤蔓,领口开得很深,不过上衣除了腰部别无其他多余刺绣。裙摆是同色但材质不同的塔夫绸,裙子还算节制,只在裙摆上绣了金线,到裙身中央以一朵朵盛开的罂粟花结束,罂粟花的花瓣都是大块不规则的红宝石缝制的。墨绿色衬得我红头发越发娇艳,绿眼睛更加明亮。她放下我随便高高扎起的长发,半盘在我的右侧,另一半头发就垂在脑后。她的手指触摸到用宝石耳夹遮挡的左耳,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觉得森梢很可恶,忽悠你去打仗,多危险啊。你怎么那么傻。”她在我身后帮我把裙子绑带系起来。
  “你女儿不傻,都会使用星辰之箭。森梢多护着我你知道吗?简直像我老爸。而且其实最后一只冰甲兽是他干掉的,冰甲兽垂死的高频哀嚎快把人震得七窍流血了,他不管自己一把抱住我的头……事后所有的功劳他也算作是我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妈妈冷冷一笑,说:“是他忽悠你去,当然他要负责,而且他的确老得可以当你爸了。”
  我撇撇嘴,改变话题:“舅舅有没有说过配套的弓在哪里?”
  “这个得问你舅舅,我倒是真不太清楚。”
  “明天问问他。”我照了照镜子,很满意自己这一身。在一边打了一会盹的墨狸走过来蹭来蹭去,表示他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