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

  每个人都会做梦。
  有人说梦表达了人的潜意识,尤其是清醒时被压抑的欲望。不管是自己意识到还是没有意识到的。
  但我的梦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常做往日梦。
  长大后更多的是预知梦。
  小时候的梦中常常看见她。
  她站在悬崖上,风中飘扬的红发像黑夜中燃烧的火焰,身上破碎的裙裾在狂风中飞舞,她白皙的脸上满是悲伤又释然的神色,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像是对着我,又像是对着我身后的某个人,缓缓说出两个字:“再见!”
  然后张开双臂,纵身跃下悬崖,悬崖下是一片地狱火海,无数怨灵伸出手臂想要摆脱这业火焚烧却徒然无果。
  就在她在跃下的瞬间,我突然变成了她,也从悬崖上跌落下来。我爆发出尖利的叫声,而我所面对的并不是她所面对的地狱业火焚烧,却是一片深不见底、漆黑暗沉的水潭。跌落的过程中我试图抓住任何可以阻止我下坠的岩石树枝,但是什么都抓不住。我重重地落在冰冷刺骨的水潭里,那里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我。
  瞬间一片黑暗寂静。
  我每次梦到这里都会惊醒,浑身冷汗,便再也睡不着了,就在床上枯坐到天明。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跳下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没有答案。
  小时候有一段奇遇。
  7岁那年,春分之后一天晚上,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院子里一阵骚动声吵醒,屋外大灯齐亮、人影交织。我悄悄起身,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台上,月光射进房间将他身上的白色外衣晕上一层迷蒙的银色光芒。我似乎听见水一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空气中弥漫一股清冽的香气,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神殿中薰燃的乳香没药的气息。
  我举起烛台,看清他的脸,一对明亮的眼睛燃烧着幽蓝的光。
  “你是谁?”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甚至能感到空气的震动。
  他先用惊奇的目光注视我,继而微笑在唇边荡漾开。他微笑的样子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小公主你不害怕吗?”
  “怕?为什么要怕你?”我仰起头望着他,这个人脸蛋比我那号称穆隆第一美男子的舅舅还好看,我怎么会怕他。“你认识我吗?”
  “你是穆隆国王与罂苓夫人的女儿?”
  我点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这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脸蛋了。
  他点点头。“你今年几岁了?”
  “7岁。”我转脸看着窗外,城堡半夜里突然灯火通明,闹哄哄地在找什么。
  他终于从窗台上跳下来,姿态优雅,仿佛某种致命的猛兽。
  “那么现在你知道怎么才可以不受打扰地走出这里?”
  “我知道一个地方,平时其他人不是走那条路的,除了我父亲,他常从朗日王宫走那条路来看我们。”
  他的有一头顺滑的棕灰色长发,白皙的脸上再次绽放笑容,这种微笑像酷暑天喝进嘴里的冰水,让我的心脏瞬间收紧。他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我肩膀上。我感觉出他手指间续势待发的力量。
  谁都没有再说话。我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柔软的酒红色长发垂在脑后,纤细的身体裹在丝缎睡袍下,脚底寒冷的大理石已经让我的脚也变得冰凉冰凉的。外头依旧吵吵嚷嚷,这条室内走廊却寂静得让人窒息。我只听见脚步声,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噗噗声,还有墙上火把燃烧的霹叭声。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在城堡的密道中移动,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一扇铸铁大门前。我推开门,一记沉闷的摩擦声撕裂滞重的空气。
  我对他说:“后面的林子那边就是出路。我得回去了。”
  他突然蹲下来,吻了一下我的前额。他身上的香味特别好闻。
  “你也是海珀族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在我的认知中,只有我的族人才会长得美丽。而他的美丽已经凌驾于我过去对美的认知之上了。
  “不,我是一个使者。”他悠悠地回答我。
  “我叫罂芷。你叫什么?”
  “我叫华年。”他的手指抚摸着我浓密卷曲的红色头发,然后看了看我的右手掌心。被他握着小手,突然觉得很像爸爸握着我的手的样子。
  “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会给你一个信物。”他伸出左手,指着小指上一枚红宝石戒指,对我说:“这枚戒指很美不是吗?我把它留在你这里,作为约定的信物。当你觉得无助绝望的时候,把你的鲜血滴在戒指上,我就会知道你需要我,赶到你身边帮助你。我的小公主,我寻找你很久了。”
  我很郑重地答应他。
  于是他退下戒指,放到我手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这枚戒指曾经一直挂在我的脖子上,是童年一次冒险经历的见证,被我珍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