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也许是因为我们当时都把本来面目隐藏在面具之下。
他知道我是谁，我却不认识他。
之后当我们正式见面，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原来我是见过他的。
他一直悄悄守候在那里。
那年我们身处“兰盾”，一座美丽的水上城市。120座岛与408座各式各样的桥串起了一座蛛网一般星罗棋布的海上城市。
如果说嘉德是世界上最高贵的城市，那么兰盾就是最华美的城市。120座各个时期建立的大小神殿，120座高矮胖瘦不同的钟楼，60座隐修院，50座宫殿，2个城堡。这些建筑如各色珠宝散落在群岛之中，被或华丽或简约的大小桥梁连接在一起。
在这里要么坐船，要么跨桥。
这个城市一年中有351天是静谧优雅的。仅有14天，变得神秘、热情、魅力四射。
兰盾闻名世界的酒神狂欢节。
从2月末到3月初之间，从酒神生日的前一天开始，延续大约两周时间。
在神教一统天下的今时今日，与古老神秘的酒神结合成了热爱美酒的神使华汐的节日。
那个华汐啊……我微微扬起嘴角，和古老酒神那恣意乖张的性格还真是异曲同工。
我却并不是专为狂欢节而来。这次是以神皇特使的官方身份与兰盾总督会谈。会谈很顺利。狂欢节进入第三天，我终于得空出来透气。每个人都隐藏起原有的身份。这个城市短暂的失去了阶层区分，人人都认真地投身于这一场狂欢。
我看着床上被换下的丧服，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狂欢节必不可少的标志就是面具。
有人带着如同鸟喙翘起下半部分，方便戴面具者交谈和吃喝的芭塔面具。三角帽和斗篷是它的惯用搭配。长相娇媚的女性喜欢选择遮住半张脸的科伦比那面具，露出华丽的丝缎面具下形状美丽的鼻子、嘴唇与下颚，以祈求吸引更多人的目光。选择佩戴夸张的鸟嘴面具、象鼻面具和天狗面具的人带着不动声的疏离感。这些面具夸张了脸的形状，反而使佩戴者与身边躲人产生了更大的距离。还有华丽的小丑面具，面具周围是三角形织锦缎装饰，每个三角尖端都装饰着一个铃铛，一举一动都带着声响。
而我戴着没有嘴的莫雷塔面具，黑色天鹅绒面的椭圆形上只有两颗圆洞露出眼睛，一个尖尖的突起安放鼻梁。面具发明初期是需要用牙齿咬住面具背面的咬嘴，使面具固定在脸上。据说是因为隐修院的院长觉得前去祷告的女性太呱噪，所以发明了这种面具让女人咬住佩戴。这样女人就必须闭嘴。
这不着调的流言渐渐变成了面具真正的起源。
我现在戴的面具自然早就改良了，不是用咬嘴而是用黑色丝带系在脑后。脑袋上是欧根纱做的帽子，帽檐垂下的黑色蕾丝遮挡住明亮的绿色眼眸和红色卷发。遮住脸，遮住头发才能安下心来放心大胆混迹在人群中。
每年狂欢节的重头戏就在今晚，兰盾选出12位当地的年轻女性，她们将被称为“茉莉娅”，身着传统的红蓝白相间的竖条纹礼服进行盛大巡游。最后，12位女孩中将产生一位获胜者，她将在明年的狂欢节时，由最高的钟楼从天而降到中央舞台上。
美丽的女郎们坐在装饰华丽的高头大马上向路人挥手，炫耀着她们年轻娇美的容颜。周边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欢呼。
今年呼声最高的是总督大人的亲侄女，一位16岁的白皙少女。
我在通往大岛的金桥上看着□□队伍从对面路过。那位少女的出现使人群一阵暴动。人潮汹涌澎湃，将我和急着看清少女面容的侍从们冲散了。
散了就散了吧！我一个人戴着面具向人群更少的地方信步走去。身上的夸张华丽的锦缎外袍和天鹅绒开叉长裙下的轻纱内衬被海风吹得鼓起来。
差点忘了兰盾是建立在海上的城市啊！庇护之海的明珠。
我走在大运河边上的一条小径上。河道上鳞次栉比的码头桩子上拴着一条一条船身狭窄两头尖翘的小船。
几个醉酒熏熏的人从我身边大呼小叫地跑过，用当地语言喊着：“美人！晚安！”
我轻声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又有一对小情侣从巷子里窜出来。男孩子想吻女孩，女孩一边笑一边逃，根本没有来得及刹车，向拐弯出来的我直直撞过来。
兰盾的河岸都是没有栏杆的。
我闪开了，却又怕女孩子就此冲入运河，便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结果一拉一带之间，两人都岌岌可危。
旁边就是著名的桑多林桥。桥上一位过路的男士适时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稳住了即将倒下的我。
碧波桥下，惊鸿照影。
一股龙涎香的香气隐约扑鼻而来，夹杂着一丝丝甜美的琥珀香和芳润的木香。淡淡地，似有若无。即使是富豪都未必能用到的极品香料。天庭不老香。那些调香师嘴里的顶级香气。
小情侣不好意思地跟我连连道歉。我摇摇头，依旧没有开口，轻轻挥手表示没事。情侣行了个礼，甜蜜地手挽手离开了。
他并没有就此离开，倒是收回了捏住我胳膊的手。刚才他的手劲儿很大，我的胳膊估计要留印子了。他收手的时候，白丝绸手套上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下闪了一下。不耀眼，但反射了月光。
一枚黑钻石的戒指。
他很高，我近一米八的高个子都要抬头看他。
难道是空灵族？
他带着装饰有鸵鸟毛的三角帽，一枚钻石在帽檐上闪闪发光。脸上戴着鬼脸面具。白瓷面具上镀金镶宝石，精美而华丽。他陪着我沿着运河散步，一只手虚虚护着我，却没有碰到衣服，绅士又克制。随着他的步幅，黑色斗篷里不时闪出里面穿的银色修身织锦缎长袍的一角。华丽的面料和顶级的香料。难道真是偷偷溜到人类世界玩乐的空灵族？
从面具里透出是声音闷闷的，也许是他本身嗓音就低沉，如醇酒一般。
“不冷吗？”他垂眼看着我裸露在2月底春寒料峭的空气中的脖子。我只绑了一条黑天绒带子做颈链装饰。没有其他珠宝首饰。在这片热闹的环境中有些过于朴素了。
我不得不开口，小声回答他：“还好……”
其实是有些冷的，但是我的围脖在侍从手里，而他们去广场上看茉莉娅们了。
他忽然摘下自己的围脖，落到我身上。异常柔软的触感，我不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应该是绒鼠皮，颜色是纯黑的，没有一丝杂色。我嘴角不由地抽了抽。真是极尽奢华！
“谢谢……”不管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
龙涎香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我。
“您住在哪里？这么晚了，我送您回家吧！”他说通用语，发音清晰，语气优雅。
“那边的城堡。”我伸手指了指半岛上的鸽堡。神皇的建在各地的城堡统一被称为鸽堡。因为神皇的标志就是一只象征圣灵的鸽子。
他并没有显得惊讶。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您是独自来度假的？”沉默太过尴尬，我只好开口说话。
“是，也不是。”他不紧不慢得走着。“其实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找着了？”
他舒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找到了……”
氛围突然有一丝尴尬，他迅速换了个话题：“您这样的夫人，怎么会在深夜独自行走呢？不怕遇到危险吗？”
“我和侍从走散了的。”我立刻解释道。
他脱口而出：“换了没用的侍从。”
果然是上位者的语气。
我摇了摇头。“是我故意甩了他们。”
他笑了：“那我应该感谢他们的失职，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护送您回城堡。”
我们的身影在月色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不一会儿，到了城堡前的护城河。吊桥前的士兵看见我立刻行礼。
我回头看向他，感谢道：“谢谢您今晚的帮助。我该回去了。”
就着城堡前的照明，我才发现他面具下美丽的蓝眼睛像星空一般璀璨。这么美丽的眼睛我只在梦中见到一个人拥有过。
没想到现实中真有人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虽然没有笑声，但他似乎是在面具下笑了。因为他的眼睛弯了弯。
“晚安，美丽的女士。”
“还要谢谢你的围脖。”我摘下围脖放回他的手里，微微欠身，转身走向吊桥。
他在我身后说道：“希望我们会再次见面，在未来的某一天。”
突然脑后丝带一松。他摘掉了我的面具。
我惊讶回头，脸暴露在空气中。根本没顾上揣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对面小岛上属于总督的鹰堡上空炸开了烟花。璀璨烟火明明灭灭，照亮了我的脸。
他已经退后，但是眼睛直直望着我，如此明亮，仿佛有不息的火种在其中燃烧。
让士兵去教训他无礼地抢走我的面具？也许是因为这对眼睛太美丽，我决定不再计较他突然失礼的举动。
一个面具而已。喜欢就拿去留念吧！
男人果然是好奇面具下的脸是否会有惊喜。我对自己的脸当然是充满自信的。
我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转身离开。等我走到城堡门口时，再次回头看时，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他是谁？
仿佛就像是狂欢节的烟火一般骤然出现，又迅速消失在夜空中。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确实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而他早就通过其他途径见过我很多次了。
那时的我自然也不明白所谓求而不得是一件多么煎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