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鬼王之女

  唐碧琼看着她，又说道：“杜衡很在乎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慕红嫣皱眉，道：“我知道。”
  唐碧琼的双手双脚开始变得透明，可她依旧面无表情，不能说不在意，只是此种情况在东胜神洲已发生过多次，只要确保自己不会死，透明不透明的已经无所谓了。
  慕红嫣却想到某件事，红线骤然剧烈颤抖起来，她的手腕在震动，伸手安抚了下后，她抬起头，看着唐碧琼，道：“金丹何时能够炼成？”
  唐碧琼道：“很快，这里的识魄已经强大到了极致，金丹炼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说完，看了眼炼丹炉里旺盛不息的烈火，说道：“如果你想要更快一些，不妨想想我们在柳湾小镇遇到的那个独眼人，他用噬魂炼丹，加的是鬼火，用的却是鬼族之人的鲜血，燃料是什么，你总该明白了吧！”
  慕红嫣不想再听到她说下去，转过身去，开始往炉中加柴，顺便加了些自己的灵气进去。
  “原来你也不肯嘛！”唐碧琼好似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样，拼命着朝她发泄。
  慕红嫣依旧不闻所动，只是觉得自己输入进去的灵力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这才转身看着她，问道：“我的灵力不管用，难道，必须要用鲜血。”
  唐碧琼冷漠的看着她，说道：“你可以试试，既然你已经猜到的话。”说完，谁也没注意到她的脸上滑过一丝极其悲悯的表情，就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
  可思想永远比行动更快！
  慕红嫣摘下手腕红线，迅速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很快滴了半碗，她觉得应该是够了，在要加柴时，只将半碗鲜血当柴添了进去。火焰骤然遇血水，有一瞬间的湮没，但很快，火焰登时窜起，炉火如沸水一般沸腾起来。
  唐碧琼道：“你在做这些事之前，可有考虑过魏吴绪的感受？”
  慕红嫣平静的看着她，问道：“你在给汤荫和我假丹药之前，可有考虑他和我的感受？”
  唐碧琼沉默不语，但从她的神情中能看出来，她似乎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有人撑腰，所以，并不后悔。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慕红嫣重新看着炼丹炉，手里紧紧捏着红线，一言不发。唐碧琼的下半身开始变得透明，如果不是早早经历，她可能就早已发疯。
  魏吴绪看着自己的手腕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汤荫道：“早说过，不要娶这么个不省心的媳妇，你偏不听。”
  魏吴绪淡淡说道：“现在想要后悔，已是来不及。”
  汤荫道：“后悔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现在若敢后悔翻脸，首先我就不愿意，既然娶了人家，须得一心一意，不能始乱终弃，不负责任。哪怕有朝一日，她残了瘸了废了，你也不能不要她。男人嘛，就必须言而有信！”
  “师父教训得极是。”魏吴绪微微颔首，继而看着梅山高处的一顶天空，那上面仙雾缭绕，如今正被团团黑气笼罩。说道：“方才师父说如今天下为棋，我们皆是棋子，可掌棋人是谁？竟能操控得我们团团转！”
  汤荫啊了一声，思考着说道：“曾经是九十九重天，后来是鬼族，现在是梅山。反正，始终不是我们。”
  “不过，”汤荫又说道：“风水轮流转，总能轮到我们。”
  魏吴绪淡然一笑，问道：“不管东楚胜败与否，梅山终将会把矛头转向东胜神洲，彼时，又会是一场大战，不是吗？”
  汤荫道：“这是一场战争，无可避免。”他本来想说，谁都无可避免，但无奈他觉得自己并非那么无私，想了想也只能这么说。
  魏吴绪警觉起来，他感到不安，不仅仅是因为红线的断联，而是因为某件事。包括此时此刻，身在东楚的杜衡，因为有了慧根，而不得不与他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他立刻转身向后走，余成言淡淡的看着他，问道：“你要去哪儿？东胜神洲的铁骑此刻只怕已经距离护城河不远了。”
  杜衡暴躁的情绪油然而生，看着余成言，却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真是让他自己都感到可怕的平静，说道：“去炼丹房看金丹炼制的怎么样了？”
  余成言道：“小师妹在守着，我们的识魄都分在那里，还有唐碧琼，应该很快！”
  “我，”杜衡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说道：“既然距离流沙河还有一段距离，就说明谈判还在继续。我是怕唐碧琼有诈，想先去看一眼。”
  刀念寒始终沉默不言，此刻终于开口道：“不用去了，金丹已经炼成了。”
  杜衡立刻接话道：“那我去拿。”
  余成言拦住他，还未说话，杜衡已经抽剑，划开了他的手，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大战在即，我不想内讧！”
  余成言怒道：“你也知道内讧？难道，你不想救师父？不想救东楚，不想救小师妹了吗？”
  杜衡很无赖的哦了一声，说道：“师父不会想这样活着的。”
  余成言暴怒：“拦住他！”
  眼下，除了刀念寒和他，谁也拦不住他。刀念寒动作迟了一步，余成言守着前门，声音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炼丹房的结界大门缓缓开启，唐碧琼看着她，说道：“传闻，孤煞神星和鬼王之女天生相克，孤煞神星早已经陨落，说是死了，可梅山册上没有记载。鬼王之女却没有死，你觉得会是谁？”
  紧紧攥着的双拳被陡然震荡了下，慕红嫣似乎有些清醒了，清醒的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唐碧琼站起身，看着正在取金丹的她，声音顿时柔和下来，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很像还在东楚之时，柔声说道：“红嫣，如果你放弃金丹，就能够活下去。”
  想到许多事，慕红嫣犹豫了一下，可却并没有收回手，哭笑不得的说道：“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唐碧琼的泪水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如果不是她暂时走不了路，她肯定会冲上去，至少给她一个思考的时间。可是，偏偏她动不了。余成言给她下的禁锢极深，说是为了防她还不如说是为了防慕红嫣。怪不得，怪不得，唐碧琼重新坐了下去，神情变得冷漠无比。
  慕红嫣咬咬牙，伸手拿下了那枚金丹。梅山之上一片震荡，汤荫神情激愤，倏地一下消失在原地，朝着那片仙雾飞去。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而乔松，是整个师门的执念，亦是东楚潦倒之时的一个保护神。所以，在无论师门还是整个东楚国人看来，乔松必须活着。可杜衡以及他的弟子，曾经无数次听乔松说过，活着太辛苦了，以至于迫切想要找到一个接班人，然后去梅山活着九十九重天上享福。
  而汤荫的执念，便是他，只要他活着，但他厌恶上天，厌恶梅山，死生都不能去的地方。所以，乔松必须活着，至少，人间是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的。
  杜衡更加简单粗暴，想他所想，做他所做，在他看来，师父已经殒身了。既然殒身了，就不能再指望他，殒身后还继续工作，这太不人道了。简直是强制性的过劳死，所以，鬼族要灭，他人能活，小师妹也肯定能活。
  魏吴绪别无他想，他只想要慕红嫣。
  金丹到手那一刻，梅山的铁骑停止了动作，停在了流沙河之外。师门里顿时警铃大除，纷纷直奔红叶岭。慕红嫣此刻有些痛苦，她手拿着金丹，突然很想放声大哭，看着唐碧琼，道：“原来我也怕死。”
  唐碧琼的眼神终于澄澈了一些，她甚至变回了那个碧琼郡主，那个和慕红嫣一起窝在同一床被褥里睡觉的她，那个时候，其实也挺好的。她看着慕红嫣，道：“放弃金丹，你就能够活着。红嫣，放弃吧，你死了也并不会真的死去，看着因为你而痛苦的人，而你会永无止境的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你的身份也注定短期内无法进入轮回。你想想独眼人，他活得不痛苦吗？”
  刚说完这些，她的后背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烈震击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呕出了一口鲜血，应该说是黑色的鲜血。
  紧接着，炼丹房炸了，连带着将两个人一起炸飞了出去。慕红嫣手里还捏着那枚金丹，嘴角溢出鲜血，抬头看着，杜衡在结界外，痛苦的看着她。因为，他进不来。
  看来，战役停了！
  生存还是死亡，才是勇敢而软弱活着的最基本保证。师父曾经说过，不管是鬼族还是正常的人类，都有活着的权利，而且没人能够剥夺。不过，区别就是，师父当时还活着，而现在，已经没人能够站在她身后。
  汤荫正要携乔松前往东楚，一人，正站在他前方，魏吴绪手执乾坤，挡住了他的去路。汤荫看着他，说道：“吴绪，为师近来闲来无事，学了个手艺，如果你实在难以割舍，我有办法。”
  魏吴绪神色淡然，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看着他，说道：“师父，我说过，天底下只有一个她，谁也替代不了。”
  “哎，我这徒弟当真聪明，真不知道到底是你爹瞎了眼还是我瞎了眼。”汤荫的神色清晰而凛冽，他只要发怒，剑气识魄便能落地生花一般，一刀刀一道道扎在对方身上。
  魏吴绪明显感觉到了震颤，但脚步却未曾移动分毫，说道：“我只想让我的妻子活下去。”
  汤荫道：“你可以选择忘记她，因为，终有一天，她会忘记你。而且，以你现在的修为，你打不过我反而会弄得自己浑身是伤，得不偿失，不划算，也不值当。”
  魏吴绪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后退，既然要打，又是为了她，那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汤荫怒道：“不自量力！”
  乾坤细雨双圣相击，便胜却万剑无数，云团翻滚，狂风骤起，汤荫觉得有些麻烦，因为，眼前的这个徒弟，似乎当真要与自己拼命。
  魏吴绪挥出去一道剑意，白鹿趁势追击而上，与上方的龙兽厮打在一起。一剑，两剑，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识魄硬生生被削去了一半。这种天然的强大力量，正在镇压他，魏吴绪眸色一重，忍痛迎难而上。
  汤荫被紧紧抓着，打也打不下，走也走不了，只能看着浑身是伤的徒弟，怜悯说道：“吴绪，放弃吧，如果不是今天为她师父而死，也会在将来死于万剑之下，她终有一死的。那你何不让她死得有价值些！”
  魏吴绪站起来，细雨倏地一下反而从汤荫身边回到了他的身边，叛徒，叛徒，连你也背叛我了。
  魏吴绪震颤的看着他，忍住不停发抖的双腿，鲜血还在滴，可他还是说道：“乾坤剑主也终有一死，死后归入神明，岂非更加死得其所。难道，师父看着我们成婚，到头来只是让她去死。如此，请恕徒弟不能接受。”
  汤荫近乎失控吼道：“你放肆！”
  细雨被震得瞬间苏醒，一下子从深情无悔中跌入现实，梅山也为之震动。风鸣夹岸的钟声再次想响起，梅山的阴影笼罩下来。
  这让慕红嫣想到了许多事，从她四岁开始，到进入师门，然后开始修习，然后莫名失去所有，再到人生突然的饱满，直到嫁给魏吴绪，一切戛然而止。
  梅山宗者渐至，阴影笼罩在东楚上空，但更多的还是在红叶岭上空盘旋，慕红嫣站在阴影之下。
  余成言似乎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宗者震荡，苍梧山巅的冰雪开始炽融，流沙涨水，莽浮异动。这就是强大到藐视一切的力量，宗者的目光看过来，将一枚月魂丹扔进了结界里，顿时，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了！
  疼痛，她早先已经经历过无数疼痛。就连师父都说过，苦楚越多，不见得是好事。可修为路上的痛苦越多，却是件极好的事。因为，承受过凌迟的痛苦后，再被凌迟，便不会觉得痛了。
  师父，难道你早就知道，所以才会那样说吗！
  这次的问话，乔松没有回答她。
  她总要自己做选择，慕红嫣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尽管肉体的疼痛已经突破极限，识魄也正在遭受夹击，或痛或抽搐的麻木着。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没勇气去看师门里的任何一个人，到头来，她不能忍受，师门里的众人，尤其是待她如亲人的师兄师姐，正在毫无所动的看着她受苦！
  这才是凌迟！
  慕红嫣伸出手，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金丹随风而上。
  魏吴绪吐出了一口血，被震晕之际，恐惧的喊着她的名字。慕红嫣想到了小时候的事，以及一瞬间的未来，原来，我们还要受这许多苦。
  杜衡猛地回头，平静而冷漠的看着刀念寒，刀念寒脸色苍白如雪，轻轻闭上了眼睛，半晌又道：“这是红嫣自己的选择，和我们，和师门无关。”
  杜衡卷起竹剑，说道：“这也是我的选择，和你们，和师门无关。”
  魏吴绪倒在了血泊之中，细雨秉承着主人的意志，带着他，去寻找主人的妻子。汤荫满意又痛苦的带着乔松，去往东楚。
  抛出金丹的那一刻，慕红嫣变了，杜衡祭出了精元内丹，和她体内魏吴绪的精元内丹混合在一起，阻止她的死亡，纵使变成了鬼王之女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