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闹剧

  正月二十,惠风和煦。
  南北两边尽在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郁白薇和宁翠双方争执不下。
  硕大的紫禁城内,在今日,要同时举办两桩亲事。
  不了解内情的旁人只道是郁老爷子不会安排时辰,笑话他不是做丞相的料,这才巴结上了节节高升的邱府。
  用丫鬟骗婚还不满足,现在还赔上个正牌小姐。
  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操碎了心。
  邱韫衍身为邱家的三公子,没道理不去参加自己二哥的婚事,他没得选。
  而郁颜因为放心不下小丫头宁翠,便去了郁府。
  郁府墙外早已挂满了无数盏熠熠生辉的大红灯笼。
  微风拂过,吊穗摇曳,总有种别致的风韵。
  “啪嗒”一声,稀稀疏疏的流苏条坠落在她的脚边,凌乱的纠缠在一起。
  郁颜迟疑的捡起,没多想。
  “管家,这个灯笼掉下来了。”
  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留在郁府主持婚事的仅是慕容一人。
  说到底,郁宏心中最疼爱的,还是自己不懂事的小女儿。
  郁颜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出席,便涌入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中,带着对宁翠的祝福,淡淡站在一旁。
  她生得袖珍玲珑,前排的宾客又站的严严实实,半分空隙也不见留。
  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透过那一排排拥挤的人流,她没由来的感觉到一道灼热明亮的眸子在紧紧盯着自己。
  许是看不起宁翠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寒酸的父亲,司仪主持的倒是利落干脆,省去不少步骤,语气中压着不耐烦,“一拜天地。”
  只可惜郁枞不给他早早结束回家的念头。
  在这第一句话,便卡住了。
  新娘早已转过身去,作势下跪,可新郎官却迟迟不见反应,着了魔似的,目光紧盯着左侧的人海。
  慕容忍不住小声催促,“枞儿!拜天地啊!”
  嗓音里满是焦虑。
  最近几日,郁府出了太多的事故,这次婚事可绝不能再闹出一点差错。
  郁枞看了眼母亲,神色顿了顿,眼白不知何时布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血丝,慢吞吞的跟上宁翠的动作。
  只是没等司仪的第二句话说出口,他便自顾自的站起身来,解下胸前的束花球,“我后悔了。”
  语气澄清,却不带一丝情绪。
  他知道自己身边那位还盖着红盖头的姑娘慌了。
  可他觉得,趁没入洞房,这才是对宁翠最好的归宿。
  他不该因为自己滞气,而搭上一个无辜女孩儿的幸福。
  语出口中,满座哗然。
  郁枞默默转过身去对这宁翠,削瘦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我有个中意的女子,可不是你。”
  郁颜闻言微微颦蹙……眸子里闪过一丝荒谬。
  “对不起。”
  宁翠一把扯下自己的盖头,双眼直直的对上他,眸底是殆不尽的隐忍,“她……是谁?”
  郁枞没说话,低低的垂下了头。
  她以为他和他们一样,嫌弃自己穷酸的身世,“那你当初为什么说要娶我呢……”
  郁枞不知道除了抱歉,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眸光暗淡,“对不起……”
  慕容见场面几近不受控制,赶忙对着司仪小声囔囔了些什么,又回头和管家合计了一下。
  司仪明白慕容的意思,便大叫着吸引来宾们的注意力,“吉时已到,送入洞房!”
  接着,还没等男人逃离自责,就被忽然从外面冒出来的数名仆人强行锁进了新房。
  慕容笑着安抚宾客,“我家枞儿,是在和各位开玩笑呢!”
  帕子紧捏在手,她不忘和宁父同台唱戏,“您说是不是啊……亲家?”
  宁父:“是、是。”
  慕容:“那各位好吃好喝啊,还请别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众宾客们面面相觑,虽说对慕容的做法心知肚明。
  只是纵使是瘦死的骆驼也要比马大,谁又敢当面揭穿她的谎言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怕是没发生什么,宁翠也再嫁不了其他人了。
  回到邱府别院后的郁颜,心事重重。
  莹白通透的糯米团子瞬间变成了张苦瓜脸。
  就连自己最钟爱的糖醋鱼也没能下咽,绕过餐桌径自进了卧房。
  邱韫衍还待在那桩久久未能散席的婚宴上,邱府到底是名声响,挡不住一波又一波大臣们络绎不绝,翩翩而至。
  邱韫衍姗姗来迟。
  踏进房门的时候,才发现郁颜早已躺在了床榻上,有些无精打采,双眼紧闭。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是不会出现如此紧绷的神色的。
  邱韫衍蹲在床边,下巴轻抵在床榻上,捏了下她的小脸,“夫人今日怎么了?”
  眸子微微转了两圈,她知道自己的装睡被识破了,却仍然不愿睁开眼皮,“没事。”
  她知道邱韫衍此刻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平和的洋洒在她的脸上,连小心询问的尾音都是温柔的。
  “真的没事?”
  邱韫衍将额头轻轻触在女孩儿的脑门上。
  不烫,是温的。
  移开时,他看见姑娘鼻尖上泛着透明的绒毛颤了几下,软绵绵道,“嗯。”
  见她实在不想说,邱韫衍也不强人所难,轻声叹了口气,“那……我有事可以吗?”
  郁颜这才睁开眼,“什么?”
  手指揉了揉郁颜柔顺的发梢,邱韫衍的声音低沉,“爹娘让我们明早去邱府用早膳。”
  相比之下,郁白薇的婚礼倒是举行的顺畅。
  毕竟她一直蒙着个大红盖头,没能见到夫君的模样,心中暗想:留到新房中独自观赏夫君的绝色面容也是极好的。
  只是那天夜里,邱府也席卷而来了一场闹局。
  郁颜怀着冰释前嫌的念头,“好。”-
  暮春的天色,像是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给人真切却又不切实际的迷离感。
  郁颜牵住邱韫衍的手走下马车时,就感受到了异样。
  邱府门童的眼袋愈发沉重,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巴。
  与自己成婚那日的欢声笑语不同,此刻的邱府,正笼罩在一层迷雾中。
  郁白薇坐在饭桌前,那双红肿的眸子格外醒目。
  余光扫到郁颜和邱韫衍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
  男子玉树临风,女子白净可人。
  呵,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依旧觉得郁颜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指甲渐渐深陷入软肉层中,她想对着郁颜破口大骂,将邱子墨是残废的气、邱韫衍长得帅的气、自己要她替嫁的气……通通像以往那样撒在她瘦弱的身板上。
  只是此刻身边坐着的,都是邱府的人,离开了郁府那间温室,再无人会向着她。
  她没那个底气。
  “韫衍给爹娘请安。”
  “妾身给爹娘请安。”
  轻快的男女声双双落下,徐氏笑得亲切,“过来坐吧。”
  邱韫衍牵住她的小手,悄无声息的越过郁白薇和邱子墨,在大哥的身边落了座。
  郁颜经过邱子墨时,邱子墨的目光淡淡的停留在她系在腰间的绛紫色香囊上,须臾移开了视线。
  “郁颜尝尝这个。”
  徐氏端去一碗荷包里脊,示意邱韫衍接过。
  虽然听闻了她的身份是个卑微丫鬟,徐氏却丝毫没有嫌恶的意思,和初见时一样,只是心疼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谢谢娘。”
  她甜甜的笑了笑,左手不自觉的握了握,有些空落落的。
  邱韫衍双手接过瓷碗,放到姑娘跟前,嬉笑道,“没了夫君的牵手,娘子是不是好生寂寞呢?”
  鸟语花香。
  她眨了几下眼,没看他,“没有。”
  “是吗?”
  她闷嗯了声,左手依旧放在自己的腿上,隐隐期待着些什么。
  装模作样的拿起筷著,不辜负徐氏的好意。
  她听见了左侧人儿低低的笑。
  须臾,左手传来一阵熟悉的体温。
  早膳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可邱父却和邱子墨攀谈起了朝中政事。
  徐氏二人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寻思着让正该腻歪的小夫妻回去独处,培养培养感情。
  毕竟,徐氏看了眼邱子墨。
  就眼下看来,抱孙子一事还是要靠邱韫衍和郁颜了。
  “衍儿啊,府里也没什么事了,要不你和颜颜早些回去休息……”
  只是她不知道,平日里只知道奏折和皇宫的邱子墨,为何开了口,“三弟时隔这么久才回一趟家,娘就不必赶着他走了吧?”
  徐氏的好意经他的这么一修饰,竟生出几分小肚鸡肠。
  他转向邱韫衍,“正巧我有些事情要和贤弟谈谈。”-
  郁白薇还在生着闷气,随意地推着邱子墨的四轮车,走进后花园内。
  没过多久便站在男人身后五米开外等他。
  她不敢听他和三爷要讨论什么正事。
  即使有积怨也不敢言说。
  邱子墨那双暴敛的眸子,像是有嗜血的癖好,若是她犯了什么忌,指不定能剜下她的眼珠。
  邱韫衍怕郁白薇找郁颜的麻烦,便索性让她坐在不远处的廊边等他,“乖乖等我。”
  “嗯,”郁颜软声答应,轻拽了下邱韫衍的袖口,“和他谈完事我们就能回家了吗?”
  眼睛水水的,像是昨夜没睡好。
  邱韫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对。”
  夫君离开后,郁颜扬起那颗小脑壳,呆呆地望着廊亭上缠绕着的紫藤。
  不久,便看腻了。
  好无聊啊。
  姑娘低下头,将手肘撑在木质栏杆上,双手扶着自己的小脸,目光不受控制地寻找他。
  眸光在男人身上流转,姑娘的眉眼里是含着笑的。
  随风飘扬的白杨花瓣落在男人的肩头,她忆起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至少在她心里,那是第一次。
  水色透明,水温凉清。
  她的眼里只有他,那一刻似乎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黯然无光。
  邱韫衍不是没注意到她痴痴的目光,嘴角不留痕迹的浮起一缕笑。
  夫人要看我,我又怎会狠心拒绝呢?
  邱子墨没注意到他的不专心,神色冷冷,“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邱韫衍按了下后颈,“当然。”
  二人的聊天很快结束,不及一盏茶的功夫。
  郁白薇推着四轮车经过她时,邱子墨看似漫不经心,“弟妹的香囊……很是别致啊。”
  声音很小,小到心事重重的郁白薇没听见。
  此刻她心里最重要的事,是想着如何和夫君和离。
  郁颜垂眼看着他空荡的裤腿,顿了顿,用口型道了句,“谢谢。”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记忆深处的小男孩忽然鲜活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邱子墨未等她提出疑惑,便被郁白薇推向了长廊尽头。
  葱白的指尖划过腰间的香囊,郁颜低声喃喃,“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