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平白无故的好

  十日。
  我心中虽记挂扶甦,恨不能即刻见到他,但也知眼下并非好时机。
  以茶带酒,我双手奉上,“多谢陛下为我筹谋。”
  妖王微笑,饮下茶,受了我的谢。
  他继续说道,“太子殿下与我妖界往来不密,若我相请,恐殿下会有推辞,届时,还要请上仙亲书请柬才好,殿下辨得上仙笔迹,自来相会。”
  我点点头,“陛下所思在理。”
  一时,云婆婆又入花厅来,手中一掌托盘,放着一只小小的黄竹蒸屉。
  她笑容慈蔼,摆到我二人面前的长桌上,“嗯嗯”指了指那蒸屉。
  我省得她的意思,点头打开。
  紫薯颜色的马蹄糕馨香扑鼻,还仔细的作成了莲花样子,勾了简单的花纹。
  我微怔,那日榴花镇中,为试探月奴行迹,我曾提说自己喜欢马蹄糕,当时云婆婆走街串巷去为我买了各家各点,如今却已学会做了。
  “嗯嗯”云婆婆看我呆愣着不动,忙擒了筷子,主动为我夹了一块,放在雪白的小瓷盘里,然后递到我面前来。
  看着云婆婆殷切的表情,我的笑容有些僵,“多谢婆婆。”
  夹起马蹄糕,轻轻咬下一口,甜香软糯,入口绵化,做得很好。
  马蹄糕做起来并不容易,做成这样就更是不简单,不知云婆婆花费多少心思,练习了多少次才能有这样的好味道。
  我笑眯眯的赞道,“很好吃。”
  云婆婆刚刚还有些紧张的表情松快了两分,十分开心的笑了。
  我夹起一块糕放进碟子里,递往她面前,“婆婆也尝尝看。”
  云婆婆忙摆手,“嗯嗯”着不知表达着什么。
  我扭头,疑惑的看向安毓。
  安毓方解释道,“云婆婆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不得甜的。”
  吃不得甜啊……
  我沉默片刻,将手中的糕端回来,自己小口小口的吃了。
  曾经的月奴,待我何其的好,事事先我考虑,样样先在我前,当真是姐妹情深的样子。
  后来我才忆起,我与她的初相识,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恩情,她又何必对我感恩戴德至此,待我好得那般?
  云婆婆于我,更是萍水相逢,淡淡之交,她却记得清楚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为我存了好茶,即使吃不得甜,还特地为我去学做马蹄糕。
  原谅我,自执夏、月奴的事后,我很难不怀疑任何平白无故的好。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可惜这个道理,我到如今才懂。
  或许因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表情的古怪,气氛转冷。
  云婆婆和安毓对视一眼。
  安毓对她点了下头,示意她下去。
  云婆婆躬身退下,脚步如风,连行走间衣料摩擦声都尽力掩去。
  安毓看向我,“上仙?”
  我抬头一笑,立刻掩盖住自己刚刚的不自然,“嗯?”
  安毓打量着我,末了,也一笑,将视线挪向我面前盘子里还剩的半块马蹄糕,状似无意的问道,“这点心可还合口?”
  “嗯。”我点头,赞道,“比之前榴花镇尝过的,味道更佳。”
  安毓挽袖提壶,为我斟了半盏茶,“上次榴花镇相见,见上仙喜食,我心中好奇,也尝了尝,觉得味道尚可,只是甜香足够,软糯却不及白玉糕一类,便让云婆婆试着向糕里添了紫芍纯露,再尝时,便更好些。”
  我听了,夹起碟中剩下的糕点,凑近鼻尖嗅了嗅,没有特别的味道,再小小咬了一口,仔细品来,果有淡淡的青草汁的味道,口感也确比一般马蹄糕更糯软好下口些。
  想来是芍药汁水丰沛,本身芳香不浓,做成纯露入糕,一来能润色马蹄糕的口感,二来又不至于花香浓烈,喧宾夺主,失了马蹄糕本来的味道。
  我若有所思,“没想到,陛下还对美食有如此研究。”
  安毓执盏,泯了一口茶水,笑容温润的看着我,“我只是想着,若来日再见上仙,好邀上仙尝一尝,后来,上仙出事,原以为这一日会等得很久了,却不想这样快就又见到了上仙,我还担心,这糕点做得不合上仙口味呢。”
  他眼中复杂的情感,让我下意识低头躲避。
  是,我不介意他把我看作谁,却依旧很难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原本要给别人的心意,那种利用别人的心情让我很不舒服。
  我有些尴尬的笑,“怎么会呢?这糕做得极好。”
  安毓眉眼含笑,没再说什么。
  他的解释,我尚能信一半。
  若说,安毓为博我一笑,在糕点上下功夫,命云婆婆好好练习,那也不是不可能,光看他为了“夭濇”在我身上不管不顾下的这些功夫,就知他性情之至,如何也不为怪。
  可如果不是呢?他看出我对云婆婆所为有所怀疑,当机立断,马上想出一个正当且我一定会信服的理由来为她遮掩,这不是不可能。
  我抬头,快速的睃了一眼安毓,他目光含笑,却深沉如海。
  对他,我从不敢说看清,也从没自信说看懂。
  “怎么了?”他笑问。
  “没事。”我报以一笑,低下头,认真的吃起点心来。
  只希望,这十日早早过去。
  ……
  云婆婆是整个别苑,除我外,唯一的人。
  她奉安毓之命照顾我,一日三餐、生活起居无不照顾得体贴入微。
  我很喜欢她,打心底觉得她很熟悉、很亲切。
  但,我再不是从前的熹央,我经历过最亲密之人的背叛,也算见识过人间冷暖,很难再那么快的去相信,即使对于界外地狱中,相依为命半年之久的昌西,也是那样,我可以义无反顾的救他,却无法义无反顾的信他。
  为这样的自己,我甚至几度泪落,这种被迫长大的滋味,让我再没有曾经的恣意洒脱,日日揣度、猜测,活得工于心计。
  但同时,我也为这样的转变有一丝丝欣慰,曾经的自己,放小了说是天真无邪,放大了说就是头脑简单,实在蠢笨,傻乎乎的以为所有坏人都和白觅、叙叙一个样,龇牙咧嘴的讨厌你、对付你,哪里知道人心的恶那么深,那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