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油炸花生米

  昌西带我去看他的秘密。
  顺着窄小的隧道一直向下，走了大约小半盏茶功夫，眼前陡然开阔，类似夕阳的昏黄光线将所见之景完全呈现。
  两排密集的房屋，像打开的首饰盒子，规整而拥挤，水田、庄稼占了绝大部分空地，正是稻香甘甜的好时候，空气不觉逼窘，反而温柔而清新。
  稻田尽头，是一汪小潭，水色盈盈。
  许是早听说我要来，大人们局促而紧张的聚在田边，约有两百上下的人，他们大都经过那场噩梦，或者是在那场噩梦的阴影中长大，对于我这个外来人，明显充满戒备和怀疑。
  小孩子们被留在屋子里不让出来，可这样只会助长他们的好奇心，一个个趴在门框边、窗棱上，探出小小的脑袋，争先恐后的打量我。
  他们明亮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星星，干净而纯粹。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黯然：想必这些小孩子们，都从没有见过星星吧。
  昌西把我介绍给大人们认识，“这是熹央姑娘。”
  我有些拘谨的对他们点点头，尽量用最温和的笑容面对他们，好让他们知道我的善意。
  他们虽不自然，但到底看在昌西的面子上，也大都对我报以一笑。
  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最长，头发雪白的老妇，佝偻着身子出了列，站到了人群最前头，笑着对我作了个揖，“熹央姑娘，多谢你救了我们少主。”
  此言一出，诸人大都面露惊异，互相对视，旋即响起极小声的窃窃私语。
  听来，大概是“她救了少主？”
  “难怪少主身上的伤都好了。”
  “……”
  我立刻知道了这老妇人的用意，她这表面为谢，实则是变着法儿让她的族人接受我。
  她这份心意，让我心下感动，忙伸手扶住，“婆婆快不要这样。”
  老妇人没坚持，笑盈盈的又抬起了头。
  再看诸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果真渐渐放缓，眼中的戒备之色也少了不少，其中一位精壮汉子更是主动邀请道，“姑娘，别外面站着了，到屋里坐坐去。”又扭头对身侧个子小小的少妇道，“淼娘，你去，沏茶来招待客人。”
  淼娘胆怯的抬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眼，见我也正看着她，又慌忙的低下头去，低声应“好。”脚步匆匆的率先往屋里走去。
  昌西偏头看我，脸上笑意温柔的对我点了点头。
  我亦点点头，道谢道，“多谢。”
  “走吧。”老妇人拉过我的手，笑盈盈的引我进屋去。
  不算宽敞的堂屋，摆着一张方桌，四条条凳，正中的墙上打着一座神龛，挂了一幅白布，没设神像，两盏白烛，一左一右燃在两边。
  我挨着昌西，在其中一条条凳上坐下，之前邀我那精壮汉子与白发老妇陪坐在两侧，淼娘拿粗瓷碗倒了茶汤来，分别端给我们几个。
  房间逼窘，难以同时容纳太多人，其余众人都围聚在门口，一边向里张望，一边窃窃私语。
  白发老妇笑了笑，朝他们摆摆手，道，“你们别瞧热闹了，小心吓着客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儿去吧。”
  众人方渐渐散开。
  淼娘又端了两盘油炸的花生米出来，当作是点心，特意摆在了我面前。
  精壮汉子爽朗一笑，“姑娘，你且尝尝，看拙荆的手艺可还行？”
  淼娘双颊红红，双手揪着腰上的围裙，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深陷地底，仅靠着法器传播光明，作物很难生长，想必，这两盘花生种作起来也十分不易，已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精贵的点心了。
  我不愿驳了他们的好意，便拈了两颗放进嘴里嚼了，点头赞道，“很好吃。”
  淼娘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笑意，又将碟子往我面前送了送，主动的小声招呼我，“姑娘喜欢的话，就再多吃些。”
  “多谢。”我笑着道谢，一颗一颗慢慢拿了几次，在他们注意力不再放在这上面时，默默停了手。
  与长梁族的见面，简单得出乎我的意料，大家说的都是闲话，他们没有打听我来自哪里，也没有怀疑我到来的目的，更没有苦苦哀求或威胁着要我永远替他们一族保守秘密。
  白发老妇亲自送我们到秘道口，像熟识的相邻般嘱咐我多多来玩，淼娘则红着脸将一只小布袋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我还没来得及推辞，她已羞答答的转身回去了。
  我紧紧拽着小布袋，直到出了密道，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小心翼翼的打开。
  藏蓝色的布袋中，正是刚刚我夸过好吃又不忍多吃的油炸花生米，颗颗饱满，颜色油亮，散发着淡淡的油香。
  自天界执夏冷酷的背叛以来，我已很久没有再体会到这样温柔的情谊，不由便热了眼眶。
  长梁族是个善良而友好的部族，即使曾经经历过那样的苦痛，即使被那样残忍的对待，他们依旧对这世界充满善意，依旧愿意奉献自己纯粹的感情。
  我第一次怀疑起扶甦一直以来教我信仰的那个天界，为什么他们可以那样暴戾、残忍、冷酷的夺走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与生活？
  次日，我央昌西又一次带我去了秘密世界里，偷偷将自己没舍得吃的花生米分给了那些小孩子。
  他们极少吃这样的零食，各个都很高兴，不过半天，就亲热的叫起了“熹央姐姐”。
  昌西发现了我的秘密，“原来你搞了这样的鬼。”
  我回头，他正站在田埂旁的一棵长势不匀的柚子树边，笑容浅浅的看着我。
  不知何时，昌西已经渐渐痊愈，眼睛里的血红和浑浊渐渐褪去，一双瞳仁亮极了，像夜半时璀璨的星星。
  原来，他竟是个生得这般好看的男子。
  不过，没有扶甦好看。
  他微微蹙眉，眼底却是笑的，问，“你盯着我笑什么？”
  我泯嘴一笑，诚实的回答，“你生得好看，我看到你便想笑。”
  昌西微怔，脸色转红。
  “哎。”我拖着腮帮子，又补充道，“可惜，没有扶甦好看。”